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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郡主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不会忘记血泊中的凤藻宫。
她是和石梦泉一起从东台大营回到京城的。背叛了父亲的她已经无家可归,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投靠的人就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皇太后。于是,扮成石梦泉的亲兵混进宫之后,她就偷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乔装打扮来到慈宁宫。未料还不及和太后说两句话,就听到了王氏病死的消息,接着就是陈御医、博西勒轮番前来讲述那君影草和舒鹰的阴谋。她躲在暖阁里,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痛——怎么办?赵王如今真的是要动手了!他会害死石梦泉,也会害死庆澜帝的!唯一能阻止这惨剧的方法,就是将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倘若她和盘托出,庆澜帝能饶过赵王吗?
她的身子仿佛掉进了冰窖,身体又如同被火烧。满头的冷汗,而牙齿又直打架。
“小愉?”太后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呆呆地转过头,“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呢!”
“我……我……”各种情绪在她的心中争斗,仿佛千军万马,各持斧钺钩叉,人数越来越多,厮杀也越来越激烈,她的身体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真相从千百个伤口喷涌而出。一边哭,她一边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了太后。
当时静襄也在场,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地叙述了一回,吓得脸色苍白:“老佛爷,这……”
太后皱起了眉头:“小愉,你不要急,跟我到佛堂来再仔细地说一回。”又吩咐静襄:“不管谁来见我,就说我在诵经。”
静襄点头答应,太后就慈祥地拉起愉郡主的手,将她带到了佛堂里:“这里没有别人,你慢慢地说一会。你说得越清楚明白,我就越容易帮你,知道不?”
愉郡主点了点头,这次从头到尾一五一十把经过又讲了一回。“石梦泉不是什么舒鹰的后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是我父王为了要……要……才冤枉他的……我父王也是一时糊涂。老佛爷您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不要让我父王铸成大错。我求您了!”边说边“砰砰砰”地叩头。
“你起来,好孩子。”太后拉住她,“你父王的确是糊涂。不过你很懂事,我先替皇上谢谢你。”
“那……那我父王?”愉郡主担心地,“皇上是不是要杀我父王?老佛爷,求您救我父王!”
“你不要着急。”太后道,“我去跟皇帝商量一下,凡事都有个解决的办法——你也累了,先休息休息,我回头再告诉你皇上怎么说。”
愉郡主的确很累,浑身好像要散架。可是哪里睡得着,一直辗转反侧,等着太后的消息。后来实在是因为眼睛疼得厉害,不得不闭目养神,这才迷糊了过去。被噩梦惊醒时,天已大亮。太后就坐在她的床边。“老佛爷……”
太后让宫女拿过一把梳子来,亲手给愉郡主梳头:“你放心,皇上说了,只要你父王能够回头,念在他是开国功臣,可以既往不咎。”
“回头?”愉郡主先是一喜,但旋即又忧愁了起来:赵王怎么可能回头呢?
“你父王看来是要在今天行事。”太后道,“再慢慢劝他,恐怕是来不及了。所以,我只能带了你过去,随机应变。”
“行事?他要怎么行事?”愉郡主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
“你跟我来看就知道。”太后道,“不过千万不能硬来,否则适得其反就枉费了你的一片孝心。一定要找准时机,一语把你父王点醒。”
“我……我如何有这种本事……”愉郡主焦急地,“什么‘适得其反’,是不是会害死我父王?”
“嘘……”太后让她冷静,“念在父女亲情,你父王到关键时刻一定会听你劝的。至于是什么时机……这样吧,你扮成小太监跟着我。我不让你现身,你就不要出现。到了那关键的时刻,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哦……”愉郡主战战兢兢。没有别的路看走了。
于是太后就让静襄帮她把脸涂黑了,又画上麻点,换好太监服。不久,容贵妃博西勒前来求见太后,说御医们都已经到了凤藻宫准备给王氏验尸,请太后移驾。愉郡主也就跟着太后、静襄以及何广田等人一起来到了凤藻宫。半是因为那化妆实在将她的容貌改变得太厉害,半是因为凤藻宫里惊心动魄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不知情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愉郡主来的。
从天而降的石头人,赵王气势汹汹地带着腾王等人来到。愉郡主几次冲动这想要出声,都被太后拉住。到端木槿揭发君影草真相,小宫女供认毒杀王氏之罪行,愉郡主那一声“父王,你回头吧”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可是,黑衣刺客又出现了。接着,善捕营和火器营的兵士冲进了凤藻宫来。
善捕营在前,火器营在后——偏殿的门虽然窄小,但是两营的人马训练有素,两两并排而入,眨眼的功夫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庆澜帝、玉朝雾、太后、赵王以及腾王等人在圈外,而玉旈云、石梦泉和黑衣刺客们就在圈里。
愉郡主瞪大了眼睛,从人与人的缝隙之中,她看到一只黑洞洞的火枪筒对准了玉旈云。她不禁“啊”地惊叫了一声。不过,枪响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将她的惊呼淹没。她看到石梦泉的身影一闪,显然是扑倒了玉旈云。
然后呢?然后呢?她不顾一切想要上前去看个究竟,可是太后和静襄紧紧地拉住了她。
枪声在四周围噼里啪啦地响起。像是正月的爆竹,但是夹杂着惨叫声,她因而僵住了,看到火器营的人轮流射击装弹,好像一排一排的黑影在交替着。她不知是否身在昨夜的噩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仿佛过了很久,但其实不过刹那,枪声停止了。她依稀看到石梦泉站了起来,接着玉旈云也站了起来。两个人身上都有血迹,不知是本身受了伤,还是沾染了地上的鲜血。他们疾奔向庆澜帝。火器营和善捕营的兵士让开一条路,愉郡主这就看清了当中的情形——七个黑衣刺客全数倒毙,太监宫女也有不少死于非命,御医中亦有受伤的,林枢拉着端木槿远远避在一旁,面色都苍白如纸——凤藻宫偏殿已然成为人间地狱。自火器营成立以来——也许应该说,自这座皇宫建立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哪怕是火器营里的兵士也有不少露出了惊惶之色。
她的目光追随着玉旈云和石梦泉。她看到庆澜帝,依然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之下,然后看到玉朝雾由石氏扶着,本来满面焦虑,不过一看到玉旈云安好,这位皇后立刻就晕了过去。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诸位:太后还坐着,仿佛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姿势;侍立一边的静襄颇有惊慌之色;博西勒神情木然,如同雕塑。
她最后望向自己的父亲:赵王的神色十分古怪,好像很吃惊,好像很不解,但是又好像立刻明白了各种玄机。
裴力和孔敬跟到了玉旈云的身边:“王爷,这些刺客虽然伏法,不过不知是否还有歹人藏匿,是否立刻护送皇上、皇后和太后老佛爷去别处稍避?”
玉旈云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所顾虑。赵王就开了口:“内亲王之前不是说过,一动不如一静吗?先看看这些刺客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玉旈云冷笑,“王爷莫不是要说他们是舒鹰一伙儿的么?难道舒鹰一伙儿的人脸上还写了字不成?好,就看看他们是什么模样——把面罩都给我揭了!”
“是!”裴力和孔敬答应着,手下士兵立刻去办。七个黑衣人的面罩统统被除下,愉郡主踮着脚看,有一个脑袋中枪血肉模糊无法辨认,但另外六个全都是熟脸——都是赵王府的门客!
“怎样?”玉旈云睨着赵王,“王爷识得他们么?七个人……恩,王爷方才说我有七个奇怪的手下绑架了康申庭和愉郡主,莫非你现在认出就是这七个人么?”
“那七个人我并没有见过,”赵王道,“如何识得?”
“那王爷以为,这七个人有没有同党呢?”玉旈云带着冷笑问道,“不如把这些人都挂在午门外示众,或许引出他们的同党来,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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