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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被识穿了骗局,那男子登时沉下了脸:“我有心给你们送功名,你们自己不识好歹,拉倒!”一跺脚,走出了雅座去。
众人看着他那背影,当真又好气又好笑。“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宇文雍感叹,“将来也要抓一两个起来,明正典刑,煞一煞这歪风。”
“抓这些人是没用的。”文渊道,“商场之上,若没有需求,自然没人做这生意——若没有士子动那歪脑筋,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法子招摇撞骗?”
众人都点头赞同,不觉又把话题引回了八股的弊端之上。然而才说了没几句,忽见程亦风指着雅座外:“还当真有人花银子去买试题了!”众人都看过去,果然,那男子笑嘻嘻站在对面的雅座里。竹帘没有放下来,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一举一动。男子站在几个年轻人的桌边,那些人给了他银子,他就把一封红帖子交了过去,道:“若到时候见到的同这里面的内容不符,你们尽管回来拆我的招牌。至于能不能高中,那还得靠各位老爷自己的本领了。”
“不用多说。”那买试题的年轻人道,“你就是住在上面写的这个地址么?如果真的中了,我还有赏钱。要是你坑蒙拐骗,那就不是拿回银子这么简单了。”
“老爷放心,这……”男子还不及再多堆出些笑容来,忽见寒光一闪,三尺青锋已经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书生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雅座内的诸位相互看看,都是满心惊讶。
“老……老爷……这是要做什么?”卖试题的男子打着哆嗦。
“不做什么?”青年道,“就是叫你知道骗我会是什么下场。”
“我……我哪敢骗老爷您呢?”那男子勉强笑道,“老爷放心好了……这剑还是收了吧……怪吓人的……”
“哼,你知道害怕就好!”青年手一抖,挽了个寒光闪闪的剑花,将利器收回鞘中,干净利落,竟然连剑身和剑鞘碰撞的声音都没听到,足见他对着兵器的控制已经十分纯熟。“三日之后……”
才说到这里,店堂里响起一声断喝:“还不给我拿下了!”接着乒令乓啷一阵乱,十来个兵丁冲了上来,顷刻就将那带剑的青年书生包围住。程亦风与风雷社士子正奇怪,便到冷千山大步来到跟前:“光天化日之下竟在京畿闹市舞刀弄剑,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眼里还有王法么?”
“啊!”程亦风轻呼了一声——他才想起来,自从中秋节在*居被玉旈云嘲弄,冷千山就一直在追捕那两个所谓的“江洋大盗”,并以此为由,一直没有回归驻地。找了半个月也没有任何线索,他老羞成怒,决定将不服天威的江湖人士统统惩戒一番,所以不久前和凉城府尹下了一道“禁刀令”,除了朝廷的武官、士兵,刑部等衙门的衙役之外,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违者就要遭受牢狱之灾。
这个青年书生似乎是来自外省,还不知道有此命令,漠然地看了冷千山一眼:“我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犯了哪一条王法?”
本来“不知者不罪”,但是冷千山厌恶青年这毫不畏惧的态度,瞪眼道:“你且不知进来京城有‘禁刀令’么?”
青年轻蔑地一笑:“政令出于天子,谓之王法。虽然现在正是改革之时,有不少新政正在实行。不过据我所知,‘禁刀令’并非其一……”
“强词夺理!”冷千山怒道,“最近京城强盗出没,所以临时发出这样的命令,为的是追捕强盗,保卫一方太平。你知法犯法,就算不是强盗的同伙,也是居心叵测之人。给我拿下!”说时,手一挥示意士兵们动手抓人。
那青年的神情依然轻蔑,只见他轻轻在桌上一按,人已腾空而起,轻轻巧巧地就跃出包围圈外:“就是因为什么人都可以胡乱下命令,又靠武力实施,天下才会大乱——地方官巧立名目横征暴敛的时候,难道不也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么?就连土豪劣绅欺压乡里,也都还各有各的说法呢!”
“你——”冷千山立时涨红了脸。
“这个人说的倒是不错!”宇文雍道,“天下间多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还不都是这样来的?”
“可不是!”高齐赞同,“在京城天子脚下就已经如此,到了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了?咱们不能袖手旁观。”说着,率先站了起来,要去和冷千山理论,助那青年一臂之力。其余诸士子也都是热血青年,纷纷跟着他走出雅座去。
程亦风心里暗叫糟糕:冷千山虽然行为多是无理取闹,但也不是省油的灯。今天如果和他冲突起来,恐怕他多半会用武力将众士子关押——虽然将来太子出面必然能化解此事,可明日就是大比之期,万一耽搁了,就毁了众士子也前途,对新政也大有损害。他可不能容许此事发生!
如此想着,就赶紧也跑出了雅座去,想做个和事佬。
虽是怀着如此的好意,但是他却忘记了冷千山现在于整个朝廷之中最讨厌的人就是他,见到了他就愈加火冒三丈,愈加想把他和与他有关的一切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所以,他才招呼了声:“冷将军息怒!”冷千山就立刻暴跳如雷:“程亦风,原来又是你在给我找麻烦!你到底是何居心?”
追究起来,风雷社在建立之初也受过冷千山的恩惠。只不过“日久见人心”,士子们渐渐发现此人自私自利,就都和他疏远了。高齐听他借题发挥指责程亦风,即一步挡上前道:“冷将军此言差矣。程大人本来在雅座跟学生们饮茶聊天,听到这边吵嚷才出来看个究竟,怎么是他给你‘找麻烦’呢?”
论到耍嘴皮子,冷千山自然不是这些书生的对手,他便冷笑了一声,道:“好!好!原来是程大人的一党在这里聚会。最初程大人和司马将军是一派,大青河之后翅膀硬了,就要自立门户拉帮结派。你这手段果然高明——现在议起新法来,人人都以你程亦风马首是瞻,朝廷里哪儿还有别人说话的地方——既然你要插手管,那就让你管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程大学士!”
给他安上了一个结党的帽子?反正不是在朝会上,程亦风不在乎,只想快点平息此事。那风雷社的士子们却不答应:“我们自来散心,偶然遇到了程大人,说了几句话而已,就成了结党?那冷将军你呢?听说你终日和向将军、董将军、鲁将军形影不离,你的这个‘党’岂不是比我们结得还要紧密得多么?”
“你——”冷千山恨恨地,“牙尖嘴利就能骗过天下人去了么?程亦风你不要得意,你心里打的那算盘,大家迟早都会看出来的——说什么施行新政是要造福百姓,其实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冷将军,你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宇文雍道,“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诽谤,只会自取其辱。”
“我没有证据?”冷千山“哼”了一声,“好,你们逼我揭他的老底,我就成全你们——你们搞新法,说是要一条一条逐一讨论,逐一施行。每一条都要经过两殿平章、六部咨议,然后还要试点六个月,是不是?”
众士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点头道:“是,那又怎样?”
冷千山道:“那你们可知道,程大人其实早就开始变法了,而且是既没有两殿平章也没有六部咨议,更加没有试点,他便直接把老祖宗的法令扫地出门了。”
我几时做过这样的事?程亦风皱着眉头。风雷社的士子们也道:“你不要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冷千山大笑,“你们问问程大人——太祖皇帝定下了治兵之法,兵部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将帅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去年落雁谷一役后,因彭尚书病重,程大人曾在鹿鸣山剿匪之战中既领将军衔又暂代尚书职。而彭大人去世之时,正逢樾寇来势汹汹,不得已,程大人以尚书身份发了兵,又亲自领兵迎敌。如今樾寇已退,程大人更升任靖武殿大学士,同时把持殿阁、部院、三军——这不是已经改了祖宗兵制么?”
“嗤!”高齐笑道,“将军自己也说,先是‘暂代’后来又是‘不得已’。既然是情势所迫,那就不是程大人有心要违背祖制。”
“现在情势也没有逼他。”冷千山道,“他不是还牢牢把握着靖武殿大学士的头衔和兵部尚书的职位么?装得那么清高,其实……哼!”
“朝廷的职位,自然有能者居之。”文渊道,“一个人既有运筹帷幄的本领,自然可以从后方的计划调度到前线的指挥杀敌一体包办。这岂不强过拘泥祖宗之法,硬要找来三五庸人担当不同的职位么?从落雁谷到鹿鸣山到大青河,都证明了程大人一人全权决策,可以驱除鞑虏,保家卫国。如果把这个当作一条新政的试点,战绩就是试点成功的明证。既然向寺庙道观征税之法试行成功就可以继续推行,这条制兵之法为何不可如此?无非是先试点,再重新申请两殿平章、六部咨议罢了!”
“哦?”冷千山道,“这么说程大人果然打算改革老祖宗的治兵之法了?”
程亦风听他的语气有变,心中一怔,接着猛地醒悟过来:冷千山的这番话其实是下了一个套子——这条祖制若废除,以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调动军队了?届时莫说司马非会北伐,冷千山等人会向樾寇挑衅,万一还有居心叵测企图谋反的,不是也可以发兵逼京了么?那还了得!可是,如果自己打算申明祖制,则意味着他必须辞去兵部尚书的职位。现在排着队等着接替这个职位的多是冷千山的党羽。一旦发兵权落入冷千山之手,后果也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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