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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千山听了程亦风的话,大为惊讶。“这个端木槿……”他回忆着,“名字有些耳熟!”而后忽然一拍后脑,“啊呀!这不就是玉旈云病得快死了,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那个女大夫么!据咱们的细作说,这个女大夫不仅跟随玉旈云东征,后来还跟她去西京,出入宫廷,比樾国御医还风光——原来她竟是楚国人!这样一个叛国投敌之人,她说的话怎么可信?”
程亦风道:“我也有此顾虑。不过眼下兵营之中的确已经有福寿膏流入,外面的情形,还不知如何。揽江有福寿膏之灾,确凿无疑。所以这些福寿膏来自何处,须得严加追查。”
“那是当然!”冷千山道,“外面的福寿膏怎么个流通法,我不晓得。我这大营之中的士兵日夜操练,少有走出去的机会。所以,去外面和人直接买应该不太可能。多半是一两个害群之马将此物从外面带了来,害得周遭的人也染上了毒瘾。只要这些从外面偷运福寿膏回来的人还活着,一定把他们揪出来。”
两人说着话的当儿,奉命彻查军营的士兵也回来了:他们又在七间营房搜出了福寿膏,涉案士兵累计三百余人。
“这……这么多?”冷千山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了出来。
“这个……卑职等也不确定。”士兵回答,同时端上一簸箩烟膏来,“卑职等只不过是将那七间营房的人都押在校场上,等着将军去审问发落。至于他们是不是都吸食福寿膏,卑职等就不晓得了。”
“岂有此理!”冷千山恨恨道,“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自甘下贱!”说着,大步跨过门槛儿,又不忘回头来招呼程亦风:“大人稍坐片刻,待我问个明白,再来和你商议对策。”
“将军……”程亦风本想说,审问三百个人一定耗时良久,不如自己先行回县衙里去,明日再来询问消息。可是,冷千山已经带着几个亲随的士兵出去了。他不想不告而别,只能枯坐等待。如此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倦意阵阵袭来,他便靠在桌边睡了过去。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听人唤道:“程大人,醒醒!”他一惊,见是冷千山的亲随,即问:“怎么,已经有眉目了?”
那亲随点点头:“已经都招认了,将军让卑职来请大人过去。”
于是程亦风稍整衣冠,跟着那亲随一同来到了校场上。到了那跟前,立时便吓了一跳。此时夜色正浓,但校场四围的火把烈焰熊熊烧红了半边天,场子的最外围,乃是列队的士兵,虽然一个个岿然挺立,但是看神色却显得焦虑不安。再看场子中央疏疏落落地站着是几个人,而他们的身侧和脚边满是扭曲的人影,有的抽搐,有的打滚,更发出惨呼连连。这一切在跳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可怖万分,犹如炼狱。
“将军,这是……”程亦风迷惑。
“凡是站不下去的,就是吸福寿膏的。”冷千山冷冷地指了指场中挣扎嚎叫的士兵,“我开始审了半天也没人开口说实话,谁料拖得时间久了,这群混蛋就烟瘾发作,立刻让我辨明哪一个是人,哪一个是鬼——这还真是个好法子!我索性就叫所有人都出来站着,看看还有多少不知羞耻的家伙!”
“原来如此。”程亦风虽然觉得这些为一时之快而自甘堕落的人的确可恶,但哀嚎声叫他毛骨悚然,便背过身不看场子中央的混乱,问冷千山道:“那福寿膏的来源也问出来了么?”
“问出来了。”冷千山道,“所有人手上的福寿膏都是从伙房的两个败类那里买来的。那两个人大概方才听到我彻查军营,知道事情败露就已经逃了出去。但是,除非他们插翅飞过大青河,否则我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哼,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说得咬牙切齿,似乎已经将烟贩子捏在手中。但是程亦风却怀疑,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城寻找两个人,谈何容易!如果找不着,线索便断了。然而此刻,哪里还有别的法子?只能道:“将军若是可以将这两个人画了像,程某明天也可以让衙役们协助盘查。”
“大人那几个衙役能顶什么用?”冷千山哈哈笑道,“顾了东边就顾不了西边,还是我派人将揽江城和军营附近的村子都搜一遍,就像用篦子篦虱子一样,非把他们找出来不可!只是有一条——大人做兵部尚书一定晓得,咱们在地方上驻守的,只可在军营范围内屯田操练,不可扰民,若要让我的人出去查找那两个败类,还须大人你这个地方官同意。哈哈,大人没想到,你不做兵部尚书了,还一样可以对我冷某人发号施令吧?”
“将军说笑了!”程亦风道,“衙门里那几个衙役,可能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呢,还得将军出手。不过……”他想了想:“派士兵彻查整个揽江地区,会不会太大张旗鼓,以致打草惊蛇?况且,若揽江大营的士兵倾巢而出,占领整个揽江城和四围的村落,岂不是和戒严一样?反而容易引起恐慌……程某不才,刚在京师经历了一场大动乱,有点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冷千山摸着下巴:“大人这样说也不无道理……要不这样,我派人给这两个家伙画像,只说是有人做了逃兵,现在要通缉他们,大人替我发遍揽江。此外,也准许我派一支人马出来搜捕逃兵。这样总可以掩人耳目了吧?”
“此计甚妙!”程亦风赞道,又回头看了看场子上染了烟瘾的士兵们:“将军……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你怕我把他们都砍了?”冷千山大笑,“放心,我冷某人不是屠夫!如果只有一两个害群之马,我或许杀一儆百。但如今这么多人都沾上了福寿膏,我砍了他们岂不是让揽江军营元气大伤?听说这福寿膏只不过是让人上瘾的东西,和什么寒食散、旱烟、水烟都差不多,又不是被人下了蛊,只要忍一忍,总能戒掉。来人——”他大喝:“把这些有烟瘾的人统统给本将军绑起来,绑到城楼上,吹吹西北风,好好清醒清醒!”
“是!”手下的士兵得令而动。不一会儿就将烟瘾发作的那一群都拖了下去。而那边厢也有人开始为逃逸的两个伙夫画像。程亦风原本想等画像完毕,带着回去县衙里,但实在抵不住倦意侵袭,呵欠连连。冷千山便笑道:“我看大人也不必赶夜路回去了,就在我这军营休息一晚吧。”当下吩咐人准备炭火铺盖等物。程亦风实在疲乏难当,即不推辞,在军营里住下。虽然靠近大青河,营房里阴冷潮湿,连炭火也不起作用,但他还是脑袋一靠上枕头就睡着了,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便回揽江县城去。在家中草草更衣洗漱,又上衙门来。不过方到衙门口,车还未停稳,便听外面有个女人道:“程大人新官上任,上哪里烧三把火去了,让我们夫妻等得好不辛苦!”竟是辣仙姑的声音。程亦风一惊,连忙下车来,果然见到猴老三和辣仙姑夫妇,不由喜道:“是什么风把二位当家吹到揽江来了?”
“还不是西北风?”辣仙姑佯怒道,“我们山寨的弟兄们知道大人来到揽江,都想来探望,不过年关将近,都忙得很,走不开,便派了我夫妻二人做代表。我们千山万水从鹿鸣山赶来,谁知道你的师爷把我们拦在外面,又不肯和我们说你的府邸在何处,硬是让我们喝了一夜西北风呢!”
“竟有这种事?”程亦风失笑,一边将两人往衙门里请,一边道:“二位是朝廷的命官、命妇,怎么不拿出印信来?这穷乡僻壤的人也许有眼不识泰山,但是官印还是认识的。”
“且不用提什么劳什子的官印了!”猴老三道,“自从咱们弟兄听说程大人你为奸人陷害,让那狗皇帝给贬了官发配到这地方来,咱们也就都不愿再为狗皇帝卖命了。咱们当初受朝廷招安,又在大青河出生入死,都是因为佩服大人。现在已经不能追随大人了,还有什么意思?咱们五个人,当日听到大人被贬的消息,就已经把官印统统拿出来,放在山寨大门口,当着全体弟兄的面砸了个稀巴烂。”
“诸位何必如此。”程亦风心中歉疚,但是又不能将元酆帝的用意说出来。
“大人不必说什么效忠朝廷保家卫国之类的话了。”辣仙姑道,“真有心保家卫国,做不做官又有什么所谓?
“五当家所言甚是。”程亦风苦笑道,“我程某人忠君报国,是做一品大员还是七品芝麻官,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二位远道而来,又在外面冻了一夜,还是先到后面来喝杯热茶吧。”说着,将两人引到公堂后的小书房中。吩咐杂役去煮水沏茶。而这当儿,师爷钱励也来到了衙门中。
“原来这两位真的是大人的贵客?”他惊讶道,“小人昨天实在太失礼了,还望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其实小人也是事出有因,咱们前任县太爷在的时候……”因絮絮地说起之前有多少攀亲戚打秋风的人,搅和得已故知县心力交瘁。
“侯大人伉俪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程亦风道,“我和他们长久不见,要叙叙旧。这里有两张画像,是揽江大营的逃兵,烦请你找人临摹几份,张贴全城,好将他们缉捕归案。”说着,将冷千山那里得来的画像递给钱励。
钱励瞥了一眼,即露出为难之色:“大人,军营的事,好像不是咱们县衙该管的吧?”
“冷将军乃是我的挚友。”程亦风道,“此事又系昨日他邀我阅兵时所发生,他求助于我,我岂可袖手旁观?”
“话虽如此。”钱励道,“但县衙和兵营一向各司其职各行其是,大人这样做,万一被人当成个把柄,譬如,告去知州老爷那里,岂不是惹了一身腥?军营要抓逃兵,难道还差咱们衙门这几个人手?”
程亦风皱了皱眉头:“追捕逃兵,自然由冷将军派人来做。我只不过是帮他张贴逃兵的画像而已,算不上插手兵营的事。再说,这里是大青河边境,军营的事,关乎一方百姓的安危,怎能说不是县衙的事呢?”
听他语气有些不快,钱励才不再争辩,拿着画像退了出去。辣仙姑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笑道:“程大人如今可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连个师爷都敢这样顶撞你!我看,你也干脆别做官了,跟咱们回鹿鸣山去,岂不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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