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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不高,简直虚无缥缈,可是是一遍遍的回声,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一样。杀鹿帮的人一时全握住了兵器。
“是什么人?”那声音又问。
这次,邱震霆辨准了方向,示意弟兄们稍待,自己按刀朝发声的地方走去。不过十来步,见一块巨石挡在面前,绕到其后一看,立刻就见到铁栅了。在夜明珠的光照下,依稀可见铁栅后一张张面孔,多是憔悴颓丧的,也有义愤填膺的,但骤然见到他,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先前那发话的声音又问:“你是谁?”
邱震霆看此人,身材瘦削,面色苍白,乱发遮蔽的面孔还可辨出一丝南人的清秀,而他说的话绵里带糯,决不是北地口音,于是把心里的疑虑消了三分,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脖子梗了梗:“我乃远平游击将军。你看来不是樾寇——不,樾寇奸猾!士可杀不可辱,你想要我等叛国,断然不可!”
官腔十足,倒似冷千山!邱震霆将怀疑又消了两分:“你连城都丢了,还威风什么?保不了国就叛国也没什么差别!”
那游击将军面色一沉,好像极愤怒,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半晌,才打着颤道:“你……无知小民懂得什么?不能在沙场上为国捐躯,至少要在刑场上慷慨就义。人之力有大小,樾寇之力大于我,而程大人之力大于樾寇,是以我不能保国,而程大人能保。但我报国之心与程大人无异,我……”
说话弯来绕去,这书生十足讨厌,难怪丢了城池。不过程亦风不也是书生么?怎地人家就有能耐?邱震霆不想再罗唣下去,走上两步道:“程大人叫俺来帮你守城,怎想到俺才一眨巴眼睛,你已经把城给丢了。回头程大人查问起来,俺也丢人得紧。俺现在放你出去……”
“什么?”那游击将军几乎把全天下的惊讶都挪到自己的脸上,“你……你放我们出去?那樾寇呢?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邱震霆不耐烦:“你这蠢材,讲给你听你也不懂。总之你既然是游击将军,将军府那边的情形你应该熟悉——兵器库在哪儿,粮草库在那儿,火药库在哪儿,你给俺全指出来。俺也不算白信你一回。”
“这……”那游击将军似乎有点儿犹豫。后面一人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他面色变化着,复杂难以解读,但终于又把脖子一梗,道:“哼,我堂堂游击将军,怎能上你的当?程大人从来没说过有援军帮我守城。你必是樾寇假扮!”
“你奶奶个熊!”邱震霆简直被激得跳起来,“若不是答应了程大人,老子好好的山大王不做,来干这档子折本生意?他奶奶的,楚国要亡,没你们还真不行!”
“哧”,人丛里似乎发出一声笑。邱震霆心里凛了凛,再听,原来是监牢里有人在打鼾。战局到了这种地步还有心思睡觉,这国家要是没有程大人大概早也完了!
时间紧迫,他不与那满口大道理的游击将军计较,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来,又唤管不着:“老二,给个亮!”
夜明珠的光亮下,他把文书展开,上面写着:“务请贵帮诸义士助守远平城,如守将有疑,请以程某兵符示之。”下面盖着“兵部尚书印”。邱震霆待游击将军读完了,又从腰里取下一个小鹿皮袋子来,里面半只朱漆木老虎,剖面上刻着“兵部,远平驻防”。这果然就是虎符了,另一半应在这位远平游击将军手中。
他满面讶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遭那些被囚禁的士兵也都纷纷凑上来,看看文书,看看邱震霆,再看看他手里的兵符,那神色,仿佛都在说:兵部尚书竟派了个山贼土匪来?他又是怎么料定咱们守不住这城呢?
邱震霆复又把兵符收起,招呼管不着:“老二,看看你妙手空空的本事。”
管不着听言笑了笑,将夜明珠拿在左右,右手到发髻里一抽,拔出根奇形怪状的簪子来,在牢锁上轻轻一捅,竟比钥匙还便捷,“喀啦”一声,锁就掉落了下来。见监牢中众人傻愣愣地看着他,管不着皱着眉头,厌恶地把牢门拉开:“各位军爷,各位大人,难道还要草民请你们出来么?”囚犯们这才反应了过来,那游击将军带头,先一个跟一个朝外走,到后来就争先恐后,一拥而出。
石阶前的那点空地站不下所有的囚犯,邱震霆让大嘴四和帮众们先走,接着游击将军和两个亲随模样的人带了众囚犯鱼贯而出,他自己和管不着断后。大约总花了一顿饭的光景,所有人才都回到了地面上。邱震霆大略估计,这俘虏有三五百人——远平的守军怎么也得好几千,他想,其他的莫非都被樾人杀尽了么?奶奶的,难怪都要叫他们“樾寇”,果然连我们这些强盗都不如!
游击将军又在几个亲随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义士,现在是要去将军府么?”
邱震霆点点头:“你带路。咱先上火药库,把火药、火油搬上一些,远远把樾寇住的那一片都围了,放一把火,把他们都烤熟。”
他强盗出身,虽然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功德,但遇到贪官污吏时,少不得用上烧杀劫掠的手段,是以如今他只计算着如何击败樾人,并不顾念火烧之后远平就成为一座废城。那游击将军当然面露犹豫之色,跟身边的亲随们交换个眼神,有个亲随附耳低语几句,他听了,就道:“好吧……不过……不过……算了,就依你……”
既匹夫又婆妈,邱震霆跟他多说一句都嫌烦,本来自己有程亦风的兵符在手,所来就是传达兵部尚书的号令,行事也不必征求游击将军的意见。当下,让游击将军带路,人马浩浩荡荡也静悄悄地朝将军府方向潜行。
将军府位在城中央,火药库,照这游击将军所说,犹在其东。当众人渐渐靠近将军府时,就可看到零落是一些房舍中亮着灯光,表示樾军仍在。众人为免节外生枝,便往黑暗的街巷里绕行。虽然道路远了,但顺畅,所以并没有多花很多工夫,就停在了一座没有窗户在大屋之前——火药怕潮,故尔不能让大青河上带着水气的风吹过,又为防地底湿气上渗,房子修成西瑶“吊角楼”的样子,地板与地面之间用木桩架成中空。邱震霆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好生稀奇。游击将军上台阶推开了房门,浓重的硫磺味就扑鼻而来。
邱震霆道:“好。”因不能大声发号施令,就要那游击将军派他的亲随交代下去:每人进去拿上火药、火油,能拿多少拿多少,之后仍上门前来集合。
游击将军唯唯连声不敢有半点违背,旁边那亲随早听见指令了,不用交代第二回,已把意思一个个人向后传,没多时,那群看起来憔悴狼狈的兵丁就都进了火药库内,只剩游击将军和两个亲随而已。
有杀鹿帮的帮众捋起袖子也欲进去帮忙,被邱震霆笑嘻嘻拦住:“难得咱们也支使军爷们做点儿事,这种饱眼福的机会说不准一辈子就一回哩,还不跟俺学学,都抄着手,享享福?”
那杀鹿帮帮众疑心大当家是开玩笑,但感到邱震霆压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是使了全力的,让人根本动弹不得,不禁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但只这一眨眼的功夫,邱震霆已经放开他了,乐呵呵踱到游击将军的跟前,道:“俺虽然自称是山大王,手底下的人马不过一百多,你就让我过过瘾吧!”
游击将军笑得很难看:“那是当然。”
邱震霆摸了摸下巴,继续道:“还不光是人多好过瘾。其实俺的弟兄们常常跟俺找麻烦,赌钱喝酒抢女人,有时真闹得我睡不了觉。你的倒好,虽然打起仗来八成是草包,但话不多。不知你是怎么管束他们的?”
这紧要的时候,谁知他竟讲起不着边际的事来了,游击将军有些莫名其妙,偷眼看看,不禁吓了一跳——在这种满是火药的库房门口,邱震霆怎么打起火折子来了?
“义……义士你……”
才说这一句,冷不防邱震霆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踏住了,道:“你奶奶的,兔崽子还想骗老子到几时?”
“喂,你——”旁边几个士兵扑上来要推开邱震霆,也被“蓬蓬”两下踢飞:“就你们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跟老子打?”他哈哈大笑着冲火药库里喊道:“他奶奶的当老子是白痴么?樾人兔崽子,你们就等着做烤兔子吧!”
他猜的没错。这些所谓的俘虏除了那游击将军是楚人的书记官以外,其余的都是樾军所扮。
按照石梦泉的原计划,假扮俘虏的将士们要跟着上钩的奸细,捣毁他们的老巢。不过邱震霆突然提出要放火烧城,着实令领队的赵酋慌乱了一番。不过,走到火药库门口时,他又想出了对策。
命令从一个士兵传到另一个士兵,隐秘又迅速:他们拿上火药、火油,将计就计,出得门来就把杀鹿帮的人都围上泼火油,到时,谅这些强盗再有天大的本事,神乎其神的武功,也快不过火折子打火——若敌人投降,他们就活捉;若敌人顽抗,就一把火“把他们都烤熟”,邱震霆必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将成为死亡的预兆!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没一刻就已经各自拿了火药、火油。赵酋轻声指示一队人先出去假意听从邱震霆的指挥,实际列队于北面,阻断其后路,而第二队、第三队士兵就要分别站在通往东、西面的路口,防止贼人逃窜,最后他将带领第四队人出来,把守南面,同时也是火药库的门前,务必把邱震霆一行逼得里仓库有一段距离才泼火油,否则引燃火药库,后果不堪设想。
各队的队长离他最近,听明白了就向后传话。可偏偏这个时候,听到外面邱震霆的狂笑——计划已经败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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