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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私底下抱怨权季青,可权仲白问起她,“李总柜和你谈得如何?”的时候,蕙娘没有告小叔子的状,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我脑子不好使了,季青就帮着我吓唬了李总柜几句,拖一拖时间,够了。”
经营权不在手里,就是这么烦,别的股东要扩大规模,一张口振振有词,都是理由。要在业务上和李总柜争出个所以然来,那连蕙娘都不敢放言必胜。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宜春号也就再忍耐个一年半载,怕是就真的要增资了,只要能说服乔二爷,这三百万两银子,蕙娘恐怕还真不能不拿——和权仲白,她没有说实话,三百万两,她不是拿不出来,每年分红就是多少现银?她的陪嫁里本身也有大量的现银流,就算不够,问娘家开开口也就有了。
可她是半点都不准备惯着乔家的毛病:从前还好,乔老太爷和焦老太爷是多年的交情了,又有慧眼识珠、千里马遇伯乐的知遇之恩在,两家关系和睦。这么多年来,没有起过大的纷争。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乔老太爷的股份转手了一次,焦老太爷的股份也转手了一次,两边实在没有太多情分,要如何相处?那就必定要互相试探,建立起新的相处方式。这头回没把主动权握在手里,以后要再翻身作主,可就难了。
权仲白为她想想,也觉得挺为难的,“就拖到年后,那时候正是你产期最后几个月,你哪里还有心思兼顾旁事?尤其我看你反应,算是比较强烈的了,到时候要是情绪有所波动,孩子出个差池,你找谁说理去?”
几百万两银子的进出,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很沉重的心理负担了,蕙娘却漫不经心的,“不要紧,到时候大不了,给他们就是了。银钱无大事,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权仲白有点不高兴,他闷不吭声的,不再和蕙娘搭腔了。蕙娘反而来撩他,“干嘛不说话?难道……又觉得我骄奢淫逸,不把钱当钱看?”
她爱怎么撒钱,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权仲白摇了摇头,“你说得对,银钱无大事,可枉我还向家里递话——这件事,你肯定已经有了思路,对我却一个字都不吐。”
“难道你就什么事都同我说了?”蕙娘不以为然,堵了权仲白一句。
权仲白手一摊,倒回答得很诚恳。“我虽然不是什么事都和你说,但你要问,我却肯定会答。”
事实上,他已经等于是在过问蕙娘的盘算了,这句话是何用意,蕙娘也听得出来。她眼珠子一转,抱着肚子和权仲白撒娇,“人家正不舒服呢,你还和我较真。反正还有小半年,我的后手也可能发生变化,先不和你说,免得你心里记挂,又多添了一桩事——这是体贴你!”
见权仲白还要再说什么,她连忙转移话题,“呀,下雪了……今年冷得真早,这都是第二场雪了。”
权仲白不禁好气又好笑,他瞪了蕙娘一眼——蕙娘也自知理亏,居然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垂下眼睫,透过长长的睫毛狡黠地望着他,像是在说:我知道我在打迷糊演,可你好意思和我认真吗?
她不愿意说,理由权仲白也多少能猜出一点。他自己为人,是有恪守了许多清规戒律,可商场如战场,尤其是这种成百上千万的大生意,私底下的肮脏事那是免不了的。焦清蕙要立足扬威,说不定就要做些辣手的事,他会开口问,也就是想要警告焦清蕙:立威可以,出人命就不行了。可焦清蕙狡猾成这个样子,又哪里料不到他的立场?她硬是不肯说,也算是侧面示弱吧——终究是怕了他权仲白,不想和他正面冲突……
这也算是一点小小的胜利,权仲白想到老太爷的叮嘱,不禁微微一笑,还要乘胜追击时,焦清蕙却又嚷头晕,“我睡一会……”
有个肚子护身,才捉住一条尾巴,这就又给脱身了。权神医大感郁闷,可孕妇最大,他也没法往下追问,只好吓唬清蕙,“你这么老头晕也不行,得喝点补药吧?我这就给你开去?”
随着时间进展,现在她害喜的症状已经显著减轻,但焦清蕙怀孕后感官变得相当敏锐,比以前更不能吃苦,从前不觉得难以下咽的药汤,现在连沾都不能沾唇。喝安胎药,已成为她短期内最头疼的一桩事体,权仲白这么一开口,她虽然极力要维持平静,可到底还是吓得睫毛颤动,眼睑起伏不定,显然是在转着眼珠子,正绞尽脑汁地想辙呢。
权仲白忽然有点想笑,他从前没觉得同人斗争有什么乐趣可言,可瞧着这么个神气活现的焦清蕙,被自己逼到这局促的地步:她有问,他必答,于情于理,他有问,她也不能不答。可这问题她明显不想回答,这药她也明显就不想喝,左是难,右也是难——成亲也有半年多了,大大小小斗争无数,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被逼到墙角,似乎不管怎么答,那都是输……困境中的焦清蕙,看着真有趣。
权仲白自以为已经掌握胜局,在这场随机触发的战斗里,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不禁含笑俯视清蕙,意态亲热而从容,双眼在蕙娘脸上扫来扫去,看得蕙娘连装睡都没有办法装——她的睫毛止不住地颤,看着别提多好玩了。
两人正在无声角力时,石英进了屋子,又不吭声转身要退出去——少夫人在长榻上靠着,闭上眼故意装睡,少爷坐在她身侧,一手按在脸旁,半倾着身子,谁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自然不会留下来碍眼。
可蕙娘又哪里会让这么个大好的脱身机会就如此溜走?她忙叫住了石英,“什么事呢,进来了又出去。”
权仲白和焦清蕙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毕竟还是很讲求君子风度的,见到石英进来,自然已经坐正了身子。又见石英拿眼睛看他,便咳嗽了一声,站起身道,“我到前头去了。”
说着,就出了屋子,给主仆两个留下了说话的余地。蕙娘也随之松了一口气,她问石英,“怎么了,脸上神色这么不对劲。”
“是奴婢父亲传信回来。”石英脸色的确有点难看,“您也知道,李总柜在城里,访客一直都多,可他平时并不太出门赴宴,唯一就是今日,李总柜……去了杨阁老府上。爹放了几个小厮在宜春会馆附近候着,他一登杨家门,小厮儿知道事关重大,便立刻回来给爹送信——爹立刻打发人回来传信,也派人回咱们焦家送消息了。”
蕙娘顿时眉头一皱:这宜春票号的份子,是她焦清蕙的产业,还是阁老府的财产?就算往娘家递个话,那是无可厚非,可现在这样直接绕过她送信,到底还是令这位女公子有些不快。
看来,焦梅对她的能力,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蕙娘忽然发觉,和李总柜见面的那天,她到底还是受到身体限制,发挥得保守了一点——第一次见识到她在商场表现的人,除了李总柜之外,还有焦梅。女人掌事,受到的怀疑本来就大,权季青一通胡言乱语,虽说阴狠毒辣,但在他们眼中,好歹也是个杀伐果决的汉子。自己呢?打圆场、充和气,说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两人一搭一唱,她倒成了捧哏的,把出彩的戏份留给了权季青……
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蕙娘轻轻地敲了敲椅把,思来想去,也不禁微微一笑。“他们倒是尝够了背后有人的甜头,眼看老爷子退休的时候近了,这就开始打关系、留伏笔啦……杨阁老自己身家就很丰厚,阁老太太开了那么一个绣房,倒是一直没有别的产业,宜春号肯去投效,双方倒真有可能一拍即合。”
正是因为杨家除了阁老太太的陪嫁之外,一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产业,石英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要改换门庭,哪里就那么简单了……咱们这三成多的股份,他们就是要全部逼退,也得花些血本的。”
“一两年间,还到不了这地步。”蕙娘淡然说,“说不定就是做个姿态吓唬吓唬我,让我把三百万两痛痛快快地掏出来。不然,李总柜也不会亲自上门拜访那么大动静……这件事,我们无须做出任何反应,就让他们去演吧。”
“那,老太爷那里……”石英询问。
“也不用特别送信了。”蕙娘不轻不重地戳石英一下。“这是我的陪嫁,祖父不会越俎代庖的,我没有送信,他不至于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石英赶快跪下来为焦梅分辨,“父亲怕也是顾虑到您这身体……”
的确,现在孕期堪堪进入第四个月,胎算是坐稳了,可蕙娘人也算半废了,她双腿轻微水肿不说,时不时还头晕目眩,非得躺下才好,一身神功,十成里简直去了七成,刚才打点起心思来和权仲白过了几招,现在又被石英的消息带得兴奋了一阵,缓过劲来,已经是又觉得好一阵昏眩。对石英的话,居然无话可答,只好靠回去半闭上眼。“我心里有数的……让梅叔不要轻举妄动,李总柜爱干什么,那都是他的事。这眼看十一月了,他该回来预备年事啦。今年雪下得这么早,冲粹园肯定有不少地方需要修葺。”
她说得不错,承平六年的冬天特别地冷,才刚十一月初,就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道路纷纷上冻,冲粹园成了个琉璃世界,往常在冲粹园门口候诊的病人们也都无影无踪:他们都是租的平房,到了冬天炕火不暖,根本无法居住是一,二来,往年到了冬天,权神医是要往城里去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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