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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让孔雀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转交给你的?”
看得出来,孔雀松了一口气,她眼圈有点泛红,“姑娘真是明察秋毫……是方解给我拿过来的,这盒子和您惯常收藏镯子的小匣子很像,她还以为是我落在屋里的。您知道她的性子,一向最谨慎,自然也没打开看过,给我搁下了就走,我没当回事,也就放在一边,倒了晚上要归档的时候,一打开我傻眼了……她是好心,可倒是把我给架在火上了,给不给您送过来都不好办……”
孔雀虽然刻薄了一点,但跟着蕙娘一起长大的,她不会不懂得蕙娘的性子,偷个阳势这么短视的事情,她也是干不出来的。
“我知道你心里也委屈。”蕙娘叹了口气,她让孔雀,“坐下来吧,在我跟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束了……实话和你说,要不是姑爷牛心古怪,你和绿松,我都想留在身边使的。可私底下和姑爷提了几次,姑爷都是那样回话——这也是他没有福分!只是家里人多,我也烦难,有些事,姑爷立定了心,可我要不说明,丫头们还以为是我小气不能容人,这可就麻烦了,指不定就有谁有了些不该有的想头……”
这话实际上已经点得很透,蕙娘也就是借着阳势失踪的事做个话口,推着权仲白,把他的心思摆到台面上来。孔雀眼圈红了,“不管姑爷怎么说您,我们明白您的,您心地好,这是绝了将来的不才之事,给大家都保留体面。若不然,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姑爷又是那个态度,她还能有活路吗,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可惜,我没福分跟着您,服侍您一辈子……”
提拔大丫头做通房,简直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有的人家,四个陪嫁大丫头,全不放出去也是常有的事。孔雀这话,实属常情,她能明白这一点,不至于对蕙娘生出埋怨,也就免了她抚慰之劳,倒不枉是廖养娘的女儿。
蕙娘也颇为欣慰,“就是成亲配人,难道不是服侍我一辈子?你娘都和我说了,她觉得陈皮人不错,也是姑爷亲自使唤过的,家里人丁兴旺,在府里颇有体面。你意下如何?”
权仲白手底下的小厮,也就是陈皮和当归混得最好了,两人的地位、年纪、才干、相貌都相差仿佛,所差者,只在当归也是茕然一身,只身卖身进来服侍的,而陈皮却是国公府的姜家,一家子在各院服侍的都有,廖养娘向绿松力荐当归,是有她的道理在的。孔雀咬着唇,久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听姑娘吩咐,反正,姑娘不至于亏待了我……”
这娇撒得好,理直气壮之余,还带了些狡黠的试探,把蕙娘逗得颇为开心,她逗孔雀,“那就真把你配给甘草了啊——”
这一次,孔雀面上一红,却没有做声,蕙娘心中一动,倒有些吃惊,“怎么,你——”
“我就听姑娘的吩咐……”孔雀扭捏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她一扭身子就跑出去了,把帘子摔得一阵荡漾。蕙娘托着腮看她的背影,想了半日,才不禁甜甜地一笑。
“人心真有意思,”她喃喃自语,“离奇的事,有的是呢。”
她把廖奶公找来说话。
陪嫁过来这十几房下人,有丫头们的亲戚,有家里儿女还小,因能干而入选的青年管事,也有蕙娘本身的关系户。廖奶公在焦家已经是荣养起来,很多年没有职司了,但老太爷既然把他一家跟着蕙娘陪过来,肯定是有用他的意思。过去几个月,丫头们还算有事忙,管事们却闲得慌,也就没人给他寻摸事情来管。到了香山之后,权仲白的张奶公又时常回冲粹园来服侍,蕙娘有些事是直接交待给他去做。如今张奶公南下去采买药材了,焦梅也去山西看账了,冲粹园的事,自然而然就归拢到了廖奶公手上,几个丫头们安排职司的时候,全都把他给跳过去了,默认他就是冲粹园的常务管家,可蕙娘一天没开口,廖奶公就一天没有以管家自居,什么事情,不是蕙娘交待给他做,他连问都不多过问。
廖养娘能成为蕙娘的养娘,自然也不是没有本事,从奶公到奶兄弟姐妹,廖家一家,虽有小瑕疵,但大体来说,是可以让人放心的。
“这一批丫头里,别人也都罢了,”蕙娘开门见山。“等到明年府里放人,男婚女嫁,我们带来的小厮也有要娶妻的,府里的人家看中了我们的也很多。唯独方解,不可以再留了,你在我们自己人里寻个才具一般、老实一些的小厮,就在下个月成亲吧,成亲以后,放到小汤山去,让他们看着庄子……也算是她在我身边服侍一场了。”
廖奶公神色一松,“这件事确实尴尬,孔雀年纪小,拿不定主意,不然,一经发现,立刻就拿来寻您把话一说,也就闹腾不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也都是顺势而为。”蕙娘漫不经意。“小事而已,倒是九月交账,掌柜们都要回京,往年家里自然安排在会馆住。今年恐怕是都要集中在冲粹园这里,那就不能不安排住宿了,雄黄不知能否几时回来,我今年也正打算亲自盘账……到时候,我们这里的账房,您得留神物色敲打,先训练起来。”
又和廖奶公商议了半日盘账的人选,廖奶公若有所思,“这一去也是大半个月了,雄黄年纪还小,从前未能接触过多少实际账务……要不要往山西送封信,派人看看情势?”
“有焦梅在那里,出不了什么幺蛾子的。”蕙娘的语气有点淡,廖奶公便不敢多说了,告退之前,他慎重给蕙娘磕了几个头,“多亏您明察秋毫,不然,孔雀这丫头一辈子都要被耽误了……”
都知道她的脾性,底下人没有别的事,是不敢进来打扰的,石英带着几个小丫头,在西厢房屋檐底下裁草纸——蕙娘连用的一张纸,都要丫头们将底下人送来的上等好纸再行加工一番,她隔着窗子看着这群青春少女流畅而轻盈的动作,忽然生出几分烦躁:这么几十个人,也是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的,一点都不消停,在权家都还没站稳脚跟呢,就已经隔山打牛拼了一记。权仲白口口声声,‘光风霁月,不耐烦玩弄心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这群人精子算精明过人了吧?可他们得彼此一心互相帮扶着,才能压住外头柜上那些精灵古怪老于世故的掌柜们。超人的财富,没有超人的本事,根本就守护不住!他倒好,只用一心一意扶他的脉,别的什么事,都自然有人为他打理得妥妥帖帖,他自己呢,只需要端出神医的架子,对着什么事都挑挑拣拣的,露出一脸的嫌弃来。无非就仗着自己是个男人——可的确,就因为他是个男人,在多少事上都占了优,朝事、家事都不说了,就是房事,也……
蕙娘一把拉起了窗帘,她又开了柜子,取出一个木匣打开,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那两根傲然矗立的黄木物事,想到权仲白仗着自己纯阳之体做下的那诸多恶事,她咬着牙哼了一声,又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做起了她的日常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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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七月,京城又再热闹起来:除了各地秀女抵京预备阅选之外,也是因为城里又要办喜事了。吴尚书的幼女兴嘉即将出嫁,所嫁还是太后兄弟,宣德将军牛德宝的长子,京里的众多眼睛,自然也都盯在了吴家的陪嫁上。
蕙娘这一阵子,也就是一个月里随权仲白进京一两次,两夫妻见过长辈,有时候连立雪院都不回,权仲白直接就把她给带回香山。虽然还能见上大少夫人几眼,但在如此严防死守之下,她也就能望见林氏逐渐丰满起来的腰身和脸庞——多年得子,权家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现在大少夫人已经用不着管事了,只是一心安胎进补,她自然是比以前要丰满得多了——甚至连和大嫂说几句话,都要先想一想,免得无意间刺激到她,稀里糊涂地就算是破了戒。可就是这个样子,她也免不得听说了许多吴兴嘉的排场,什么送嫁妆的车队,能从吴家巷口排到城门,什么某几间车驾,有若干军士防护,一望即知,那是装了吴姑娘首饰的花钿车,以一般人家的排场,首饰能装一辆大车也就够了,可吴家硬是给女儿装了有四大车的首饰,据说其中大部分都是吴嘉娘若干年来收集的镯子云云,又说她的陪嫁,光是田地就有千顷,更别说其余田庄了……
不过,不管是谁这么议论,在焦清蕙跟前,到末了也都免不得归结为一句:“这几年出嫁的姑娘,怕也就是她的嫁妆,能和你比一比了。”
这所谓的比一比,根本都还没把宜春票号的份子给算在内呢,蕙娘听人谈吴兴嘉,唇边的微笑就从来都没有褪过色,权仲白多少也知道一点焦家、吴家的恩恩怨怨,他有点感慨,“别的事不说,这件事她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她的嫁妆怕也没有这么奢华。”
蕙娘并不太在意这个,“嫁妆给多了,也要看她能不能经营,吴家除非陪一座金山、银山过去,不然,坐吃山空,按她那样的做派,没有几年,再多的嫁妆也要用空啦。”
“那就难怪你祖父要把票号给你陪过来了。”权仲白逗她,“要不然,两三年后,你的嫁妆银子,怕也就不够使了。”
“把宜春票号陪过来,其实是势在必行。”蕙娘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一年上千万、过亿银子的进出,这买卖能简单得了吗?要想拿得住他们家的份子,身份、手段都不能差了,子乔年纪还小,没这个本事的。”
两夫妻现在讲话,倒的确要比从前坦诚不少,权仲白也爱噎她,不再追求什么风度,他挺光棍的,一摊手,“换作是我,每年银子不少我的就行了,别的事,我管他个球。”
蕙娘瞥他一眼,眼神如丝,怜悯丝毫都不掩饰,“所以你就沾不得家里的生意……银子凭什么不少你的?要把你挤出去,办法多得很!票号内部就不说了,就是他们老西儿自己,也多的是人眼红宜春的生意做得大,票号就是这样,越大越红、越红越大,其余几间票号,以盛源为首,没有一个不盼着宜春倒霉的,每年真刀真枪,上百万两银子的商战,说出来就像是一部书,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当年出了一点钱,现在就稳坐大股东的位置……真是美得你!”
“你难道还少银子使?”权仲白嘟囔了一句,看蕙娘眼神一亮,似乎又要长篇大论,他忙逃避一样地说,“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女中豪杰,行了吧?这世上只有你不愿做,还没有你不会做的事,成了吧?你派去山西查账那两个管事,不是昨天刚回来吗?你去和他们谈你的大事,我要出去扶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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