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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信
星期三晚
只要我依然如此焦虑不安,我就无法去看您,也无法接待您的来访。您所说的信任已不复存在,而且您也不容易再重新获得它了。现在,我在您的那番关切之中看到的只是,您盼着从别人的倾诉之中得到某种符合您目的的好处。而我的心对于向它敞开的心扉来说是无话不说的,可是对于诡计和奸诈却是紧闭着的。从您所说的看不懂我的信这一点上来看,我承认您一向机智过人。您以为我那么傻,会认为您没有看懂?不。不过,我将会以我的坦诚战胜您的心计。我将更明白地解释一番,以便您更加听不明白。
两个相处甚得、有资格相爱的朋友,都是我亲爱的人。我心里很明白,您不会知道我指的是谁,除非我将他们的名字告诉您。我猜想,有人想拆散他俩,而且是利用我来使他俩中的一位心生嫉妒。这目标选得不太高明,但对那个居心叵测的人来说,似乎很合适,而这个居心叵测者,我怀疑就是您。我希望这变得清楚些了。
这样一来,我最敬重的那个女人可能在我完全知晓的情况之下,卑鄙无耻地把自己的心灵和身子分赠了两个情人,而我,则也无耻至极地成了这两个懦夫中的一个。如果我知道您一生当中有哪怕一时一刻这样去想她和我的话,我会恨您到死的。可是,我要指责您的是,您这么说了,而不只是这么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我闹不明白三个人中您想伤害的究竟是哪一个。您可要小心,您因不幸得逞而无法得到安宁了。我没对您也没对她隐瞒我所认为的某些关系的所有不好之处,但我想让它们通过与起因同样正当的办法得以终止,并让一种偷偷摸摸的爱情变成一种永久的友谊。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难道我能忍受不白之冤,让人利用来害我的朋友不成?不,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您的,我将成为您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只有您的隐私将受到我的尊重,因为我永远不做一个无义之徒。
我相信目前的困惑不会持续很久的。我很快就会知晓我是否弄错了。那时候,我也许会有一些大错需要弥补,但那将是我平生最乐意做的事。可是,您知道我将如何在尚需在您身边度过的那极短的时间里,弥补我的过错吗?我将做除我之外没人会做的事,我将坦率地告诉您,社交界里是怎么看待您的,以及您在名声方面有哪些欠缺需加修补的。尽管您身边有许多所谓的朋友,但当您看到我离开之后,您就可以向真理道声永别了,您将再也找不到任何人跟您说真话了。
埃皮奈夫人的第三封信(信函集A,第四十六号)
我不懂您今天早上的信是什么意思。这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因为事实如此。您今晚的信我倒是看懂了,但您别怕,我不会回复您,因为我正急于把它给忘掉。尽管您让我可怜,但我仍禁不住感到这封信使我心中充满了苦涩。我!对您玩诡计,搞奸诈!我!竟被指责干了最卑鄙无耻的事!再见了,我很遗憾,您竟……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再见了,我十分急切地想原谅您。您愿意的话,您可以来,您将受到比您猜疑的要好的接待。只是请您不必为我的名声操心劳神。别人的非议我并不介意。我行得正,这就足矣。此外,我真的不知道那两个对我来说跟对您来说一样亲爱的人儿出了什么事了。
这最后的一封信使我摆脱了一个可怕的难堪,但又把我扔进了另一个也很可怕的难堪之中。尽管所有这些来信复信往返神速,都是一天内的事,但这短暂间隔足以令我心中冒火,并使我想到自己有多么不谨慎。乌德托夫人一再嘱咐我要保持冷静,让她独自一人去处理这事,而且,特别是在气头上,千万别公开决裂,闹得满城风雨。可我却用尽一切最明显、最恶毒的言辞去辱骂一个生性忌恨的女人,无疑是火上浇油。毋庸置疑,我从她那儿所能得到的只是一封极其高傲、极其鄙夷、极其蔑视的回信,致使我只好立即离开她家,否则就是天下第一大可耻的懦夫。幸而她比我预料的要机敏,复信措辞婉转,使我不致走上这一极端。可是,我必须或者是离去,或者是立即去见她,二者必居其一。我选择了后者,但考虑到解释时的态度,不免颇费踌躇。因为,怎样才能既解决了问题,又不累及乌德托夫人和泰蕾兹呢?我要是把她们的名字供出来,岂不连累她们!我最担心的莫过于一个翻脸不认人而又善搞阴谋的女人对撞上其枪口的人的报复了。正是为了防止这种不幸,所以我在自己的信中只是说怀疑,而没有举出证人。显然,这样一来,我那么发火就更加不可原谅了,因为不能光凭一些单纯的猜疑,便像我刚刚对待埃皮奈夫人那样,去对待一个女人,特别是对待一位女友。但是,我这时却不卑不亢地完成了一件伟大而高尚的任务:我承担了一些更加严重的错误,以消除我潜藏着的错误和软弱,而那些所谓的严重错误则是我不能犯也从未犯过的。
我无须对付我所惧怕的那场交锋,我因为胆怯而避开了它。埃皮奈夫人一见到我,立即热泪滚滚地搂住了我的脖子。这种出乎意料而且是来自一位老朋友的欢迎令我感激至极,我也随之热泪纵横。我对她说了几句没有多大意义的话,而她对我说的话则更加没有意义,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饭菜已摆好,我们便入了席。席间,在等待我以为挪到晚餐以后的那场解释的时候,我愁眉苦脸的,因为我心里一点事都搁不住,最漫不经心的人也能看出我心里的哪怕一点点的焦虑。我那副尴尬相本该鼓起她的勇气的,可她并没有去冒这个险,晚餐后同晚餐前一样,都没去作什么解释。第二天也没进行解释,我俩只是默然相对着,顶多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或者我说几句诚恳的话语,以向她表明,我的怀疑尚无根据,诚心诚意地向她保证,如果怀疑是毫无根据的,我将永生永世地弥补自己的过失。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心,没想知道我到底怀疑些什么,也没想知道我是怎么会产生怀疑的,因此,我俩一笑泯恩仇,双方在见面时一拥抱,便尽释前嫌了。既然至少在表面上她是唯一受到伤害的人,我觉得她自己都不想弄明白的事,就轮不着我去澄清了,所以我便怎么来就怎么回去了。而且,我又继续像从前一样地同她相处了,很快便几乎全部忘掉这场口角,而且还傻乎乎地以为她也把这事置诸脑后了,因为她看上去不再回想这事了。
大家很快就将看到,这还不是我的软弱给我造成的唯一痛苦,我还有一些其他更大的苦恼,但那并不是我自找的,而是因为有人想让我更加孤独、更加痛苦,才想把我从孤独中硬拉出来。这些苦恼源自狄德罗和奥尔巴什那帮人。自打我在退隐庐住下之后,狄德罗不是亲自出马,就是通过德莱尔不断地向我发难,而且,我很快便从德莱尔打趣我在乱树丛中乱跑的玩笑话中看出,他们多么高兴把隐士说成是风流情种啊。但是,我之所以同狄德罗闹翻,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另有更加严重的缘由。《私生子》发表之后,他给我寄来了一本,我像大家对待一个朋友的作品一样兴致勃勃、专心致志地读了。当读到他附进其中的用对话拟就的诗论时,我很惊奇,甚至有点伤心地发现,有好些话语是冲着离群索居者的,这虽令人不快但尚可容忍。可是其中有这么一个论断就太尖刻、太粗暴、太过露骨了:“只有恶人才是孤独的。”这种论断模棱两可,我觉得有两重意思:一个正确,另一个谬误,一个人既然是孤独者,他就不可能也不想去损害任何人,因此,他也不可能是个恶人。这个论断本身就需要加以解释,特别是作此论断的人有一个离群索居的朋友,这就更需要他作出解释了。我觉得,或者是他在发表时忘了这个孤独的朋友,或者,如果说他记起了这个朋友,但至少在提出这个一般性的格言时,不仅没有把自己的那位朋友,而且也没有把那么多古今有之的、在退隐中寻求安宁和平静的受人尊敬的贤哲,看作可敬而正确的例外,而竟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开天辟地
第一回,竟敢以他那支秃笔,不由分说地一律斥之为恶人,这太让人恼火,而且也太不地道了。
我真心喜欢狄德罗,我由衷地敬重他,而且我也信心十足地指望着他对我也怀有同样的感情。可是,我十分恼火的是,他在我的爱好、志趣、生活方式以及所有一切只与我个人有关的事情上,总在与我作对,乐此不疲。看到一个比我年轻的人,想把我当作孩子似的摆布,我愤懑至极。他总是约人相见,又无故缺席,接着又心血来潮地重新相约,旋即又是失约,真令我十分厌烦。我每月都要白等他三四次,而且,我还一直跑到圣德尼去迎候他,最后,干等了他一整天,只好怏怏不乐地归来独自晚餐,心里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尊重人感到很不是滋味。他最后的那一次失约尤为严重,更使我寒心。我于是写信向他抱怨,但语多温柔亲切,我写着写着,泪水便沾湿了信纸。我的这封信应该是能感动得他也流出眼泪的。大家一定猜想不出他是怎么回我这一封信的。我把他的回信一字不漏地抄录如下(原件见信函集A,第三十三号):
我很高兴我的作品让您喜欢,感动了您。您不同意我对隐士的看法,您想为他们说多少好话您就说吧,您将是世界上我唯一要为之说好话的隐士。如果我说的话您不生气的话,我还有好多话要对您说。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呀!如此等等。有人告诉我说,埃皮奈夫人的公开信中有一句话,大概令您十分伤心,要不就是太不了解您的灵魂深处了。
这封信的最后两句话必须解释一下。
在我刚住进退隐庐时,勒瓦瑟尔太太似乎很不高兴,觉得这住处太孤单飘零了。她抱怨的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便建议她,如果她觉得巴黎好的话,我就送她回巴黎,并为她付房租,还像她在我身边一样地关心照料她。她拒绝了我的建议,口口声声说是在退隐庐非常高兴,说是乡间的空气对她大有好处。大家可以看到,此话不假,因为她在这儿可说是变得年轻了,而且比在巴黎时身体也好得多。她女儿甚至肯定地对我说,如果我们真要离开退隐庐,她打心眼里就会非常气恼的,因为退隐庐确实是一处迷人之所,而她一向又非常喜欢侍弄园子和果树,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她还说,她以前说的全是别人让她那么说的,好想法把我劝说回巴黎去。
此计不成,他们便想通过让我于心不安来获得好意劝说所未能获得的效果,说我把老太太留在乡下,远离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可能需要的救护简直是犯罪,根本就没去想她同其他许多老太太都会因乡间清新空气而延年益寿,而他们所说的救护,我家门口的蒙莫朗西就有。照他们的说法,只有巴黎才有老人,别的地方老人就活不下去了。勒瓦瑟尔太太吃得多,又暴饮暴食,常吐酸水和泻肚,一泻就是好几天,但泻泻反倒好。她在巴黎时也从不在意,听其自然。到了退隐庐,她也如法炮制,很清楚没有比这法子更好的了。可他们却不管这些,说是乡下没有医生和药剂师,让她留在乡下就是想置她于死地,尽管她在乡下身体很好。狄德罗本该明确一下,人到多大年岁就不许让他住在巴黎以外,否则当以谋杀罪论处。
这就是他对我的两条严厉指控之一,他因此而不把我排除在他的“只有恶人才是孤独的”那条论断之外,而且,这也是他那感人的惊呼以及他好心好意地加上的“如此等等”的意义:“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呀!如此等等。”
我认为回答这种指责的办法,最好莫过于让勒瓦瑟尔太太本人来说说。我请求她给埃皮奈夫人写一封信,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为了让她更放松一些,我不想去看她的信,并把我要抄录的下面这封信拿给她看。这封信是我写给埃皮奈夫人的,谈及我想对狄德罗的另一封更加严厉的信的答复,但埃皮奈夫人不许我寄出去。
星期四
勒瓦瑟尔太太大概要给您写信,我的好友。我请求她实实在在地把她的想法告诉您。为了让她无所顾忌,我跟她说,我不想去看她写的信,我请您别告诉我她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既然您反对,那我就不把我的信寄出去了。可是,我感到自己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假使我错了,那简直是卑鄙无耻,虚伪透顶,可我是绝不会这样的。《福音书》训诫我们,被人扇了左脸,就把右脸伸去让人打,而不是叫人求饶。您还记得喜剧中的那个人()①吗?他一面拿着棍子打人,一面还在叫着“救命”。哲学家()②演的就是这个角色。
您可别高兴,以为坏天气会阻止他前来。他的怒火将会给予他友谊所不能给予他的时间和精力,而这将是他生平头一次说好要来就来了。他宁可累死,也要前来亲口把他信里对我的辱骂冲我吐出来,而我则只有耐心地听着他骂。他回到巴黎之后就会病倒,而我则按照惯例,成为一个怙恶不悛的人。怎么办呢?只好忍受着。
您难道对此人的聪颖不欣赏吗?他曾想坐车来圣德尼接我去吃饭,然后再用车把我送回来(见信函集A,第三十三号)。可是,一个星期之后(见信函集A,第三十四号),他手头拮据,只能徒步走到退隐庐来。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他发自内心的话,这倒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这么说来,一个星期的工夫,他的经济状况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令堂大人贵体欠安,我对您的忧伤深表同情。不过,您也看到了,您的忧伤并不及我的痛苦。看到我们所爱之人染疾,虽说痛苦,但总不及看到他们受到不公正的残酷对待来得伤心。
再见了,我的好友,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谈论这桩不幸的事。您让我去巴黎,而且是冷静地去,说这将使我今后感到快乐的。
根据埃皮奈夫人的建议,我把我对勒瓦瑟尔太太的所作所为写信告诉了狄德罗。由于勒瓦瑟尔太太像大家所能想象的那样,选择留在退隐庐,说她在这儿身体很好,总有人陪伴,生活得挺快活,所以狄德罗不知道再怎么欲加我之罪了,便把我这个小心谨慎的做法也算成了一条罪状,并且还把勒瓦瑟尔太太继续留在退隐庐算成了我的另一条罪状,尽管是她自己愿意继续留下来的,而且无论过去和现在,只要她愿意,她都可以再回巴黎去生活,并仍可以得到我的资助,就如同在我身边时一样。
这就是我对狄德罗第三十三封信的第一个指斥的答复。而对他的第二个指责的解释,就在他的第四十四封信里:
“文人”(这是格里姆对埃皮奈夫人儿子的谑称)大概已经写信告诉您,城根下有二十个穷人又冻又饿,奄奄一息,正等着您布施点小钱给他们哩。我们常常闲聊的就是这类题材。如果您听见其余的那些话,您会像听了这种话一样开心的。
下面是我对狄德罗似乎极为自豪的那可怕的论据的答复:
我认为我已经回答这“文人”,也就是一位总包税吏的公子了,说我并不同情他所看见的在城根下等着我布施几个小钱的那些穷人。我说很明显,他已经对他们大加施舍了,我是在请他代替我这么做的。巴黎的穷人不会因为他代替我而抱怨的。我将很不容易替蒙莫朗西的穷人们找到他们更加迫切需要的这么好的一个人。这儿有一位可尊敬的好老人,他劳苦了一辈子,现在干不动了,已风烛残年,将会冻饿而死。我每个星期一都给他两个苏,比我可能布施给城根下的那些穷人一百个里亚尔()①都觉得心里舒坦。你们这些哲学家,你们真爱开玩笑,把城里的所有居民都看作与你们的职责紧密相连的唯一的人。只有在乡间人们才学会了爱人类,服务人类,而在城市里,只能学会蔑视人类。
可见一个聪明人糊涂到多么离奇的程度,他竟然大言不惭地把我离开巴黎说成是一大罪状,声称我自己的所作所为证明了,人们不能远离首都而生活,否则就是个恶人。我今天真不明白,我怎么就没对他嗤之以鼻,不予理睬,反而蠢乎乎地回答他,而且还要生气。然而,埃皮奈夫人的决定以及奥尔巴什那帮人的鼓噪把我弄得晕头转向,让他们大获其利,以便都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是我的不对,而且狄德罗的拥护者乌德托夫人还想叫我去巴黎看看狄德罗,让我主动地与他和解。但尽管我很诚恳,实心实意,可和解却没能持续多久。她所借助的赢得我心的理由就是,此刻狄德罗正身遭不幸。除了《百科全书》激起的那场风暴而外,他当时正因其剧本而遭到极猛烈的抨击。尽管他在剧本前面写了一篇题记,人们还是指斥他全部抄袭了哥尔多尼()②的东西。狄德罗比伏尔泰对批评更敏感,苦恼至极。格拉菲尼夫人甚至心怀叵测地散布流言,说我为此而与狄德罗绝交了。我觉得公开予以否认是既公正又仗义的事,于是我便不仅去同他一起待了两天,而且就住在他家里。这是我自打住进退隐庐后,第二次去巴黎。我第一次去巴黎是为了探望那个可怜的戈弗古尔的,他当时中风了,后来一直没康复。在他得病时,我一直守在他的床头,直到他脱离危险为止。
狄德罗很好地接待了我。一个朋友的拥抱,把一切是是非非全给抹掉了!此后,心里还能有什么芥蒂呢?我俩并未作多少解释。彼此相骂无须解释。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忘掉这一切。没有耍什么心眼,至少据我所知是这样,这跟同埃皮奈夫人不一样。他把《一家之长》的提纲拿给我看。我对他说:“这就是对《私生子》的最好的辩护。您要沉住气,精心写好这个本子,然后,一下子扔到您的敌人们的面前,让他们看看。”他这么做了,效果甚佳。将近六个月前,我就把《朱丽》的头两部分寄给了他,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可他还没有看过。我俩便一起读了一个分册。他觉得满纸“芜杂”,这是他的用语,也就是说,废话连篇,冗词赘句太多。这一点我自己也早已感觉到了,但那是高烧下的呓语,我一直未能删改掉。最后的几部分就不这样了。特别是第四部分,还有第六部分,都是遣词造句的杰作。
我到后的第二天,他一定要领我去奥尔巴什先生家晚餐。我俩的心思各异,因为我甚至都中止化学手稿的合同了,因为我气愤不过,不想为这手稿而向这种人表示感激涕零()①。但狄德罗得胜了。他对我发誓说,奥尔巴什先生打心眼儿里喜欢我,应该原谅他那副腔调,因为他对任何人都那个德行,而且交情越深,他脾气越大。他还游说我说,那稿子的报酬两年前就付了,拒绝接受是对付稿酬的人的一种侮辱,付稿酬的人又没有什么错,而且,拒绝接受的话,甚至可能引起误解,以为是在私下里责怪不该拖这么久才清账似的。他还补充说道:“我每天都见到奥尔巴什,我比您更了解他的心理状态。就算您有理由对他不满,难道您还能以为您的朋友会劝您干卑贱丢人的事吗?”总之,由于我一向懦弱,我被他牵住了鼻子,于是,我俩便前往男爵家晚餐去了。男爵像往常一样地接待了我,但他妻子对我很冷淡,几乎不太客气。我认不出那个卡罗利娜了,她做姑娘时,对我可是非常和蔼可亲的。我很早以前便似乎感觉到了,自从格里姆常去埃纳家之后,这家人就对我看不顺眼了。
当我在巴黎的时候,圣朗拜尔从部队上回来了。由于我不知道他回来,所以我是在回到乡下之后才见到他的,先是在舍弗莱特,然后是在退隐庐,他是同乌德托夫人一起来邀我去吃饭的。可想而知,我一见到他们,该有多么高兴啊!而且,当我见到他俩情意相投时,我就愈发地欣喜万分。我很高兴没有干扰他俩的幸福,自己心里也很幸福。而且,我可以发誓,在我意乱情迷期间,特别是在此时此刻,即使我能把乌德托夫人从他手里夺过来,我也不会愿意这么干的,况且,我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的。我觉得她在爱圣朗拜尔时是那么可爱,以至于我想象不出,她若是爱我时是否也能如此可爱。我并不想拆散他俩,在我癫狂痴迷时,我真正希望于她的是,她能让我爱着她。总之,不管我对她如何地心醉神迷,但我仍觉得做她的知己和做她的垂爱对象一样甜蜜。我从没有一时一刻视他的情人为自己的情敌过,而总是把他看作自己的朋友。有人会说,这还算不上是爱情,但没关系,反正这胜于爱情。
至于圣朗拜尔,他处事正派、明智:由于只有我一人是有罪之人,我也就是唯一受到惩罚的人,但受到的是宽大为怀的惩罚。他对待我虽严厉,但却友好,而且,我还看出来,我虽失去了一点他对我的敬重,但他对我的友谊毫发未损。我对此感到宽慰,因为我知道,敬重将比友谊容易恢复,而且,我也知道,他十分通情达理,不会把一时间的情不自禁的软弱同生性恶劣混为一谈的。如果说在所发生的事情上我有错的话,那我的错也不大。难道是我去追他的情妇的吗?难道不是他把她给送上门来的吗?难道不是她跑来找我的吗?我能避而不见她吗?我能有什么法子?是他俩造的孽,可受苦的却是我。他要是换到我的位置,也会像我一样干的,也许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不管乌德托夫人多么忠诚,多么可敬,但她终归是个女人。他远离她,这就造成了无数的机会,因为诱惑是强烈的,要是换上一个更加胆大的男人,她就很难总能卓有成效地抵御住诱惑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俩能够克制住自己,从不越雷池一步,肯定是难能可贵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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