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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道:“正是。辟邪剑法的威名太甚,而林震南的武功太低,这中间的差别,自然而然令人推想,定然是林震南太蠢,学不到家传武功。进一步便想,倘若这剑谱落在我手中,定然可以学到当年林远图那辉煌显赫的剑法。老弟,百余年来以剑法驰名的,原不只林远图一人。但少林、武当、峨嵋、昆仑、点苍、青城,以及五岳剑派诸派,后代各有传人,旁人决计不会去打他们的主意。只因林震南武功低微,那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了。”
令狐冲道:“这位林远图前辈既是红叶禅师的高足,然则他在泉州少林寺中,早已学到了一身惊人武功,什么辟邪剑法,说不定只是他将少林派剑法略加变化而已,未必真的另有剑谱。”
冲虚道:“这么想的人,本来也是不少。不过辟邪剑法与少林派武功截然不同,任何学剑之士,一见便知。嘿嘿,起心抢夺剑谱的人虽多,终究还是青城矮子脸皮最老,第一个动手。可是余矮子脸皮虽厚,脑筋却笨,怎及得上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令狐冲脸上变色,颤声道:“道长,你……你说什么?”
冲虚微微一笑,道:“那林平之拜入了你华山门下,辟邪剑谱自然跟着带进来了。听说岳先生有个独生爱女,也要许配你那林师弟,是不是?果然是深谋远虑。”
令狐冲初时听冲虚说“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辱及师尊,颇为气恼,待又听他说到师父“深谋远虑”,突然想起,那日师父派遣二师弟劳德诺乔装改扮,携带小师妹到福州城外开设酒店,当时不知师父用意,此刻想来,自是为了针对福威镖局。林震南武功平平,师父如此处心积虑,若说不是为了辟邪剑谱,又为了什么?只是师父所用的策略乃是巧取,不像余沧海和木高峰那样豪夺罢了。随即又想:“小师妹是个妙龄闺女,师父为什么要她抛头露面,去开设酒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寒意,突然省悟:“师父要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其实在他二人相见之前,早就有这安排了。”
方证和冲虚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神气甚为难看,知他向来尊敬师父,这番话颇伤他心意。方证道:“这些言语,也只是老衲与冲虚道兄闲谈之时胡乱推测的。尊师为人方正,武林中向有君子之称。只怕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了。”冲虚微微一笑。
令狐冲心下一片混乱,只盼冲虚所言非实,但内心深处,却知他每句话说的都是实情,忽然又想:“是了,林远图前辈本是和尚,因此他向阳巷老宅之中,有一佛堂,而那剑谱又是写在袈裟上。猜想起来,他在华山与岳肃、蔡子峰两位前辈探讨葵花宝典,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当时他尚是禅师,到得晚上,便笔录在袈裟之上,以免遗忘。”
冲虚道:“时至今日,这部葵花宝典上所载的武学秘奥,魔教手中有一些,令师岳先生手上有一些。你林师弟既拜入华山派门下,左冷禅便千方百计的来找岳先生麻烦,用意显然有二:一是想杀了岳先生,便于他归并五岳剑派;其二自然是劫夺辟邪剑谱了。”
令狐冲连连点头,说道:“道长推想甚是。那宝典原书是在泉州少林寺,左冷禅可知道吗?倘若他得知此事,只怕更要去滋扰泉州少林寺了。”
方证微笑道:“泉州少林寺中的《葵花宝典》早已毁了,那倒不足为虑。”令狐冲奇道:“毁了?”方证道:“红叶禅师临圆寂之时,召集门人弟子,说明这部宝典的前因后果,便即投入炉中火化,说道:‘这部武学秘笈精微奥妙,但其中许多关键之处,当年的撰作人并未能妥为参通解透,留下的难题太多,尤其是第一关难过,不但难过,简直是不能过、不可过,流传后世,实非武林之福。’他有遗书写给嵩山本寺方丈,也说及了此事。”
令狐冲叹道:“这位红叶禅师前辈见识非凡。倘若世上从来就没有《葵花宝典》,这许许多多变故,也就不会发生了。”他心中想的是:“倘若没有葵花宝典,就没有辟邪剑法,师父就不会安排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林师弟不会投入华山派门下,也就不会遇见小师妹。”但转念又想:“可是我令狐冲浮滑无行,与旁门左道之士结交,又跟葵花宝典有什么干系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种因,自己得果,不用怨天尤人。”
冲虚道:“下月十五,左冷禅召集五岳剑派齐集嵩山推举掌门,令狐少侠有何高见?”令狐冲微笑道:“那有什么推举的?掌门之位,自然是非左冷禅莫属。”
冲虚道:“令狐少侠便不反对吗?”令狐冲道:“他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早已商妥,我恒山派孤掌难鸣,纵然反对,也属枉然。恒山派既已不再听令于左冷禅,这嵩山之会那也不必去了。”
冲虚摇头道:“不然!泰山、衡山、华山三派,慑于嵩山派之威,不敢公然异议,容或有之,若说当真赞成并派,却为事理之所必无。”
方证道:“以老衲之见,五岳剑派唇齿相关,恒山一派绝难置身事外。这嵩山之会,少侠理应前往,而且一上来就该反对五派合并,理正辞严,他嵩山派未必说得人心尽服。倘若五派合并之议终于成了定局,那么掌门人一席,便当以武功决定。少侠如全力施为,剑法上当可胜得过左冷禅,索性便将这掌门人之位抢在手中。”
令狐冲大吃一惊,道:“我……我……那怎么成?万万不能!”
冲虚道:“方丈大师和老道商议良久,均觉老弟是直性子人,随随便便,无可无不可,又跟魔教左道之士结交,你如做了五岳派掌门人,老实说,五岳派不免门规松弛,众弟子行为放纵,未必是武林之福……”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道长说得真对,要晚辈去管束别人,那如何能够?上梁不正下梁歪,令狐冲自己,便是个浮滑无行、好酒贪杯的浪子。”
冲虚道:“浮滑无行,为害不大,好酒贪杯更于人无损,野心勃勃,可害得人多了。老弟如做了五岳派掌门,第一,不会欺压五岳剑派的前辈耆宿与门人弟子;第二,不会大动干戈,想去灭了魔教,不会来吞并我们少林、武当;第三,大概吞并峨嵋、昆仑诸派的兴致,老弟也不会太高。”方证微笑道:“冲虚道兄和老衲如此打算,虽说是为江湖同道造福,一半也是自私自利。”冲虚道:“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和尚、老道士来到恒山,一来是为老弟捧场,二来是为正邪双方万千同道请命。”方证合什道:“阿弥陀佛!左冷禅倘若当上了五岳派掌门人,这杀劫一起,可不知伊于胡底了。”
令狐冲沉吟道:“两位前辈如此吩咐,令狐冲原不敢推辞。但两位明鉴,晚辈后生小子,这么一块胡涂材料,做这恒山掌门,已经狂妄之极,实是迫于无奈;如再想做五岳派掌门,势必给天下英雄笑掉了牙齿。这三分自知之明,晚辈总还是有的。这么着,做五岳派掌门,晚辈万万不敢,但三月十五这一天,晚辈一定去嵩山大闹一场,说什么也要让左冷禅做不成五岳派掌门。令狐冲成事不足,捣捣乱或许还行。”
冲虚道:“一味捣乱,也不成话。届时倘若事势所逼,你非做掌门人不可,所谓当仁不让,可就不能推辞。”令狐冲只是摇头。
冲虚道:“你如不跟左冷禅抢,当然是他做掌门。那时五派归一,左掌门手操生杀之权,第一个自然来对付你。”令狐冲默然,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无可奈何。”冲虚道:“就算你一走了之,他捉你不到,左冷禅对付你恒山派门下的弟子,却也不会客气。定闲师太交在你手上的这许多弟子,你便任由她们听凭左冷禅宰割么?”令狐冲伸手在栏干一拍,大声道:“不能!”冲虚又道:“那时你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左冷禅一定也容他们不得。数年之间,他们一个个大祸临头,你也忍心不理吗?”
令狐冲心头一凛,不由得全身毛骨悚然,退后两步,向方证与冲虚二人深深作揖,说道:“多蒙二位前辈指点,否则令狐冲不自努力,贻累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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