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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绝师太突然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板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张无忌躲在屋外偷听,固吓得大吃一惊,纪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人也登时脸色大变。
灭绝师太厉声道:“你说他叫杨逍?便是魔教的大魔头,自称什么‘光明左使者’的杨逍么?”纪晓芙道:“他……他……是明教中的,好像在教里也有些身分。”
灭绝师太满脸怒容,说道:“什么明教?那是伤天害理、无恶不作的魔教。他……他躲在那里?是在昆仑山的光明顶么?我这就找他去。”
纪晓芙道:“他说,他们明教……”灭绝师太喝道:“魔教!”纪晓芙道:“是。他说,他们魔教的总坛本来是在光明顶,但近年来他教中内部不和,他不便再住在光明顶,以免给人说他想当教主,因此改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中隐居,不过只跟弟子一人说知,江湖上谁也不知。师父既然问起,弟子不敢不答。师父,这人……这人是本派的仇人么?”
灭绝师太道:“仇深似海!你师伯孤鸿子,便是给这个大魔头杨逍活活气死的。”
纪晓芙甚是惶恐,但不自禁的也隐隐感到骄傲,师伯孤鸿子当年是名扬天下的大高手,居然会给“他”活活气死。她想问其中详情,却不敢出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恨恨不已,喃喃自语:“杨逍,杨逍……多年来我始终不知你的下落,今日总教你落在我手中……”突然间转过身来,说道:“好,你失身于他、回护彭和尚、得罪丁师姊、瞒骗师父、私养孩儿……这一切我全不计较,我差你去做一件事,大功告成之后,你回来峨嵋,我便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了于你,立你为本派掌门的继承人。”这几句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惊愕。丁敏君更加妒恨交迸,深怨师父不明是非,倒行逆施。
纪晓芙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自当尽心竭力,遵嘱奉行。至于承受恩师衣钵真传,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武功低微,不敢存此妄想。”
灭绝师太道:“你随我来。”拉住纪晓芙手腕,翩然出了茅舍,直往谷左的山坡上奔去,到了一处极空旷的所在,这才停下。张无忌远远望去,但见灭绝师太站立高处,向四周眺望,然后将纪晓芙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旁说话,这才知她要说的话隐秘之极,不但生恐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而且连丁敏君等两个徒儿也不许听到。
张无忌躲在茅屋之后,不敢现身,远远望见灭绝师太说了一会话,纪晓芙低头沉思,终于摇了摇头,神态极为坚决,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她最后终于回心转意。
张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击在头上,她是决计不能活命的了。他双眼一眨也不敢眨,凝视着纪晓芙。
只见她突然双膝跪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灭绝师太手起掌落,击中她顶门。纪晓芙身子毫不晃动,一歪便跌倒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
张无忌又惊骇,又悲痛,伏在屋后长草之中,不敢动弹。
便在此时,杨不悔格格两声娇笑,扑在张无忌背上,笑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原来她在田野间乱跑,瞧见张无忌伏在草中,还道是跟她捉迷藏玩耍,扑过来捉他。张无忌反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掩住她嘴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作声,别给恶人瞧见了。”杨不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惊骇之色,登时吓了一跳。
灭绝师太从高坡上急步而下,对丁敏君道:“去将她孽种杀了,别留下祸根。”丁敏君见师父以重手击毙纪晓芙,虽暗自欢喜,但也忍不住骇怕,听得师父吩咐,忙借了师妹贝锦仪的长剑,提在手中,来寻杨不悔。
张无忌抱着杨不悔,缩身长草之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丁敏君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不见那小女孩的踪迹,待要细细搜寻,灭绝师太已骂了起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儿也找不到。”
贝锦仪平时和纪晓芙颇为交好,眼见她惨死师父掌底,又要搜杀她遗下的孤女,心中不忍,说道:“我见那孩子似乎逃出谷外去了。”她知师父脾气急躁,若在谷外找寻不到,决不耐烦回头再找。虽然这小女孩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也未必能活,但总胜于亲眼见她遭丁敏君挺剑刺死。灭绝师太沉声道:“怎不早说?”狠狠白了她一眼,当先追出谷去。丁敏君和贝锦仪随后跟去。
杨不悔尚不知母亲已遭大祸,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转动,露出询问的神色。张无忌伏地听声,耳听得那三人越走越远,跳起身来,拉着杨不悔的手,奔向高坡。杨不悔笑道:“无忌哥哥,恶人去了么?咱们到山上玩,是不是?”
张无忌不答,拉着他直奔到纪晓芙跟前。杨不悔待到临近,才见母亲倒在地下,大吃一惊,大叫:“妈妈,妈妈!”扑在母亲身上。
张无忌一探纪晓芙的呼吸,气息微弱已极,但见她头盖骨已给灭绝师太这一掌震成了碎片,便胡青牛即刻到来,多半也已难救。纪晓芙微微睁眼,见到张无忌和女儿,口唇略动,似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眼眶中两粒大大的眼泪滚了下来。张无忌从怀中取出金针,在她“神庭”、“印堂”、“承泣”等穴上用力刺了几针,使她暂且感觉不到脑门剧痛。
纪晓芙精神略振,低声道:“我求……求你……送她到她爹爹那里……我不肯……不肯害她爹爹……”左手伸到自己胸口,似乎要取什么物事,突然头一偏,气绝而死。
杨不悔搂住母亲的尸身,只是大哭,不住口的叫:“妈妈,妈妈,你很痛么?你很痛么?”纪晓芙的身子渐渐冰冷,她却兀自问个不停。她不懂母亲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为什么不回答她的话。
张无忌心中本已悲痛,再想起自己父母惨亡之时,自己也这么伏尸号哭,忍不住泪如泉涌。两人哭了一阵,张无忌心想:“纪姑姑临死之时,求我将不悔妹子送到她爹爹那里。嗯,她爹爹名叫杨逍,是明教中的光明左使者,住在昆仑山的什么坐忘峰中。我务必要将她送去。”他可不知昆仑山在极西万里之外,他两个孩子如何去得?见纪晓芙断气时曾伸手到胸口去取什么物事,于是在她颈中一摸,见挂着一根丝绦,上面悬着一块黑黝黝的铁牌,牌上用金丝镶嵌着一个火焰之形。
张无忌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除了下来,便挂在杨不悔颈中。到茅舍中取过一柄铁铲,挖了个坑将纪晓芙埋了。这时杨不悔已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张无忌费尽唇舌,才骗得她相信妈妈已飞了上天,要过很久很久,才从天上下来跟她相会。
张无忌胡乱煮些饭菜,和杨不悔两人吃了,疲倦万分,横在榻上便睡。次日醒来,收拾了两个小小包裹,带了胡青牛留给他的十几两银子,领着杨不悔到她母亲坟前拜了几拜。两个孩儿离蝴蝶谷而去。
第十四回
当道时见中山狼
两人走了大半日,方出蝴蝶谷,杨不悔脚小步短,已走不动了。歇了好一会,才又赶路,行行歇歇,第一晚便找不到客店人家,行到天黑,还是在荒山野岭中乱闯,四下里狼嗥枭啼,只吓得杨不悔不住惊哭。张无忌心里也甚害怕,见路旁有个山洞,便拉着不悔躲在洞里,将她搂在怀里,伸手按住她耳朵,令她听不见饿兽吼叫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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