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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第3页)

“你这话说的!”玉旒云忍不住笑了,“你要是有脾气也可以朝我发啊,不过——”侧头打量着对面这张温和淡定的脸:“不过,你怎么好像都没脾气呢?”

石梦泉也笑笑:“我怎么没有脾气?如果将军再这样拿自己的拳头出气,我只好发一下脾气,抓你去见军医了。”

“小意思,小意思!”玉旒云摆摆手,“既然整个馘国都占领下来了,大军就要回西京。见姐姐之前你还怕我不把这些伤都医好了?”

“将军自己知道就好。”石梦泉道,“只怕你一动起怒来就把这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军医就算是神仙,治疗的速度也赶不上将军受伤的速度。那样,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皇后娘娘的。”

“所以才要你提醒我呀。”玉旒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却没有把这轻松的关于凯旋的话题继续下去。不自觉的,那漆黑而冰冷的眸子又转向了大青河和对面的楚国:“程亦风……哼,有意思,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在战场上相逢?”

此时身在大青河彼岸的程亦风当然听不到敌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虽然是带着幸存的六千三百名骑兵、景康帝以及原依阕关的馘军成功逃命回到祖国,但是他晓得,他毕竟是从耿近仁的进攻计划中私自撤退出来的,不管继续按照耿近仁的打法会不会全军覆没,临阵脱逃之罪始终是甩不掉的了。加上他十五年前那“越权祸国”的纪录,他这次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处置呢。反正他也厌倦了这宦海沉浮的生活,索性引咎辞职,告老还乡!

因此他甚至没有到大堰关内拜见各位将军们,就把一封辞呈托给了景康帝:“请陛□谅,下官这是为了保命。如果不这样,说不定被当逃兵问罪了呢。”

景康帝感激他救命之恩,道:“朕虽然是亡国之君,但毕竟还是天子。一定在几位将军面前替程大人美言。相信解释清楚当时的情况,几位将军也会谅解的。”

“多承陛下担待。”程亦风拱了拱手,“下官就此别过。”

“程大人这样……”景康帝想说“身无分文”,但没有出口,只直接问:“打算到哪里去?”

程亦风却不在乎人家说他身无长物:“哦,下官当年因为‘越权祸国’在这前面不远的安德县做过县令,还有朋友住在那里,就去投奔他。”说时,再次拱了拱手,算是“后会有期”,便沿着官道朝东南方走去。

其实他没有把故事说全:他在安德做县令共是八年时间。这八年里,开头很是郁闷,不是旱就是涝,饥民成群,流寇四起,他管也管不来,几次想挂冠而去;后来慢慢整顿法纪,兴修水利,与民同乐,也做得有滋有味起来。正打算安心在这小城终老的时候,他官员考绩时的一篇关于治理地方财政的策论被当时的户部尚书看中。程亦风因重被起用,官复六品,做了国子监司业。不久,又升任户部员外郎。

户部管的是天下生计,程亦风在地方上见多了百姓疾苦,体味得朝廷许多旧法的害处,这职位正对他的兴趣。于是,他日里办差,夜里苦读古人典籍,寻求革除积弊之道。历三年,写札记百万言,终于有了些眉目。

可偏偏此时,樾国皇室内部兄弟阋墙,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许多军官也都搅和其中,樾仁宗无心扩张,前方的将军又疏于防守,楚国乘机夺回了许多失地。贪心不足,便议论是否要乘胜追击出兵,将樾国这危险的对手彻底铲除。朝中一派主张主动出击,攻入樾国,一派主张修筑堡垒,以守为攻,两下里互不相让,终演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党争,一直到去年,也即元酆二十一年才以主守派的失败而告终。

程亦风在党争之中两边都不靠,一心一意只搞他的新法。可在主守派倒台时,他却被牵连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当年的一场“空城计”,让他也成了“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他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左迁为耿近仁的督粮官,被派到北疆冰天雪地的大堰关,又经历了这场和樾军的恶战。

当日同时被牵连的,还有程亦风同年好友原任翰林院侍读的臧天任。巧的是,臧天任被谪贬为安德知县,相当于是接了程亦风的班。安德和大堰关邻近,所以程亦风军旅无聊时,也常常去找老友喝酒诉苦。

这时,他就是想去安德投靠臧天任。

只是一河之隔,大堰关的天气比落雁谷好得多了。五月艳阳遍地,道路晒得又白又硬,树叶都反射着阳光,一闪一闪的,有无穷的生命力。安德一带在程亦风和臧天任的治下一片太平,田中庄稼可人,池塘中则有白鹅麻鸭扑翅欢歌。将来寄情于山水——种几亩薄田,养一群鸡鸭,写写诗,玩玩考据,或者也教两个学生,程亦风想,这也是很惬意的生活嘛。

心情好了,步子也就轻快,半途还遇到一个进城的农夫,给他搭了截牛车,黄昏时分,程亦风就来到了臧天任家。

两人分别已经快两个月,见了面自然欢喜。尤其程亦风是随军在外,臧天任见他平安归来,更是开心异常,立刻就让妻子准备了酒菜,拉了程亦风边喝边聊。程亦风少不了将落雁谷的事坦白跟老友说了,也连带地说了自己出世的打算。

臧天任听这鬼门关边转一圈的经历,咋舌不已——特别是程亦风冒险在依阕关引赵临川进城,然后和孙胜一起关上了城门火烧敌军,又靠着一棵大树从南面爬出了依阕关——这实在是惊险万分。“你也太冒险了。”他比程亦风年长十岁,说话常有兄长的语气,“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唉,不过你是看不得同胞受苦的人。”

“别给我戴高帽子。”程亦风道,“我是怕自己落到樾军的手中,死无全尸。朝廷里谁不知道?我胆小如鼠嘛……这一次……好像又做了越权的事,至于祸没祸国,就要看那些将军们最后怎么定夺了。万一‘引咎辞职’还不够,恐怕他们会来要我的人头。”

臧天任道:“老弟你也不要这么悲观。愚兄我说不定还能帮你说几句话呢。”

“哦?”程亦风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臧兄高升了?”

臧天任笑了笑:“不是高升,不过是官复原职了,月底就要回京呢!”

“哎呀,恭喜,恭喜!”程亦风连忙拱手道贺。替朋友高兴的同时,又不觉对自己的处境感慨:当年大家同科取中,他程某人春风得意宫花簪帽,臧天任却不过是二甲之中的末位,后来大家同朝为官,都是做些整理故纸的闲差,程亦风郁闷无比,就流连花街柳巷,只有同臧天任清谈才感觉胸中尚有一番抱负,两人也因此结为知己。谪守八年,程亦风从安德回朝,是臧天任同他一起研究改革之法。其后,两人又一同被贬出京……如今,臧天任终于复起,又可以回京继续为百姓请命,而他程亦风就……唉!不由叹了口气。

臧天任看透老友的心思:“你会安心退隐山林么?你根本就放不下经世济民之道。不如这样吧,你若不怕委屈,就跟我一同回京,先在我府里住着,等待复起的机会?”

“不要,不要,不要!”程亦风连连摇手,“十五年啦,起起落落,古人经历我这一半浮沉就已经挂冠而去了。这是老天爷要告诉我,我不适合当官。怎么能明知前面是堵墙,还拿脑袋去撞呢?”

臧天任知他口是心非:“圣人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老弟你的学问应该比为兄好吧?”

“学问?”程亦风酒量并不好,多饮了几杯就开始舌头打结,“学问有什么意思……我……我还是比较喜欢……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醇酒美人……真要做学问,那也要‘红袖添香夜读书’……呵呵……”

“你说醉话了。”臧天任道,“你十五年来经历这么多困难都没有引退,不就是一直想着要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么?你难道不希望你那三万字新法札记能真的实现?”

“错啦,错啦!”程亦风又饮一杯,“我十五年来浮浮……那个……沉沉,不是为了百姓……也不是为了朝廷……我是为了……为了一位小姐……”

“越发胡说了!”臧天任知道程亦风虽然早年和几位才色俱佳的京城名妓交情不浅,但是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红颜知己的。程亦风父母已亡,也没有人给他物色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自己每每和他提起这终身大事来,他总是一笑带过——他十五年来惦记着一个女人?臧天任才不信。“老弟,你别喝了。吃菜!”

“我没胡说!”程亦风依旧自斟自饮,“是……当年凉城之围,我在城楼上……我搂着的那一个……”

“那不是个歌姬么?”臧天任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跟着回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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