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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庭设计以案发日晚饭的吃食打开缺口,正是为了让观审者清晰究竟谁在说谎——只要能够证实吴大贵当晚根本没有去隔壁吴二贵的家中,蒋氏又怎么可能在丈夫在家的情境下,知会焦满势来家偷情?就更不可能存在吴大贵撞破奸情被奸夫杀害的情形了。
赵州尊此刻眼见着形势大好,难免对兰庭的设计增加了信心,纵管他仍然是有些五味杂呈的滋味,有些不愿承认还未及冠的长子,竟然比为官多年的自己还要明察秋毫……
他可是直到开审前都不大相信所谓的事实,胡端竟敢为了些许贿赂便枉法错判命案,把清白无辜的蒋氏送上断头台。
但现在,所有的进展似乎都如兰庭事先预料,赵州尊也不得不相信了。
他看向吴老娘的目光总算增多了几分严厉:“吴妪,令孙与你口供差异甚大,本官恤你年迈不愿加以刑讯,但若你再坚持早前的供辞不改,本官便要下令对另一人证也即吴云康用刑了!”
吴老娘听说这话,虽然仍然还在犹豫是否应当道出实情,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劫后余生的孙儿再受刑责了,连忙跪在地上哀求:“州尊老爷,就莫再逼问了,老婆子已经没了大儿子,宁肯不再追究蒋氏的罪过,就当老婆子认了大贵的冤死吧。”
“真是岂有些理!”唐维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官调阅过案宗,一口咬定蒋氏串通奸夫害杀亲夫的是你,现在因为与自家孙儿对峙,心虚承认伪作口供的也是你,而今你理屈词穷,竟还有脸相求赵州尊莫再问讯,放过察究杀害死者的真凶,你把君国法度当成了什么?”
“吴妪,本官最后一次令你如实作供,案发当晚,你究竟是否在家晚饭,死者吴大贵究竟是在自家还是吴二贵家中?”
“老婆子不记得了,老婆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吴老娘又再当堂撒泼犯混,双腿一伸坐在地上做痴呆状。
赵州尊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抑制怒火:“如此,传吴二贵、张氏上堂,让所有嫌犯、人证当场对质!”
张氏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被衙役架上堂扔在地上,她不由对蒋氏母子怒目而视,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的气息,当见丈夫吴二贵,立时便哭诉起来:“妾身自嫁你吴门,受了多少诋毁侮辱?如今更是因你一家子的内斗,挨了重刑,你若还是个七尺男儿大丈夫,就不要放过……”
“放肆!”赵州尊这回是真被气得狠了,惊堂木都险些没被他直接扔下堂去,重重的敲了三下:“张氏,本官警告你,若不经本官允许擅自开口防碍审讯,当堂再受刑责!”
他又看向吴二贵,忽然觉得初见时极好的印象现在又大打折扣,怎么竟觉这个敦实魁梧的汉子眉宇间有些阴沉了?赵州尊在关键时刻居然又再跑神,一边尹寄余忙着录案顾不上提醒,兰庭只好轻轻咳了两声。
州尊大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按计划此时不用再纠缠案发当晚的详实,另问了一句看似离题万里的话:“吴二贵,你妻张氏原本出身娼门是也不是?”
这话问得太过突然,让吴二贵毫无准备,又想州尊既然如此问了,必定已经察实张氏的根底,要是再说谎话反而有害无益,他便承认道:“浑家确然出自娼门,不过她从来便不曾入教坊乐籍,又已经从保母处自己赎了身,便是良户,草民娶张氏并不违法吧?”
“张氏既为娼妓,必然曾被保母要胁服用绝嗣汤药,但你母亲吴妪却因张氏多年不曾有孕让她跪于你兄长院中,你的祖父亲手种植的枣树下祈福,而因早年遭遇不能有孕正是张氏的心病,故而积生愤怨,游说你干脆砍伐枣树免得吴妪一再借口让她跪祈,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才导致你与死者吴大贵手足之间滋生矛盾,是也不是?”
吴二贵暗忖:和大哥曾经因为枣树起争执的事也不是隐密了,早已记录在案,便是道出实情应当也没有太大影响……
怎知他还不及应答,吴老娘已经状如疯癫,直扑向张氏又打又骂:“你个毒妇,好个贱人,难怪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正经人,原来你确然就是个娼妇!你自己被灌了药,生不出孩子来,就想害得我吴家断子绝孙!”
她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
小儿子手里有人命,且把柄还握在张氏的手里,又看小儿子对张氏这样迷恋,万万不可可休了张氏另娶,可张氏是不可能生子的,要若再包庇二贵,指不定他还会受张氏蛊惑再次对康哥儿下毒手,康哥儿可是吴家唯一的独苗了,是传宗接代的最后希望,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康哥儿葬送在毒妇的手中!
吴老娘已经顾不得吴二贵的死活了,眼下孙儿才是她应该庇全的人,而张氏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州尊老爷,老婆子招供,老婆子的长子大贵不是蒋氏所害,是这张氏,这个张氏和施七爷本就有交情,指不定还和多少男人不清不楚,是这张氏勾搭奸夫,害死了我的大贵!”
“如此,本官已经断定嫌犯张氏当堂伪供,依律,今日可再用笞刑三十后讯问!”赵州尊对张氏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感,毫不犹豫便伸手够向签筒。
张氏脸上挨了婆母的掌掴,此时听说居然还要受刑,又见吴二贵竟然全然无动于衷,她又哪里还肯为这个男人再受皮肉之苦?更不可能成全吴老娘“鱼与熊掌兼得”的痴心妄想。
满场的人只见她把脖子一梗,凄声厉气的喊冤:“州尊老爷,巡按大人,妾身不过是弱质女流,哪有那大能耐害杀大伯?况且妾身和大伯无仇无怨,又怎么可能串通旁人犯下重案?妾身的确作了假供,案发当晚,是妾身和丈夫吴二贵在家中饮酒,吴二贵听妾身抱怨,一时怒火攻心,拿了柴刀便经角门去了大伯的院子,砍树时因被大伯阻止,失手杀了人!吴老娘见大儿子死了,一意包庇小儿子不受罪惩,这才把罪责推在蒋氏身上,诬陷她谋杀亲夫!”
纵然是在吴二贵一双怒目的注视下,已经豁出去了的张氏也全无畏惧,她又没有杀人,没有犯下偿命的重罪,说不定这一如实交待还会得到宽敕被当堂释放,就算今后没了吴家提供住食,大不了再入娼门,总归不至于被饿死。
“妾身确然是和之前施知州的族侄施七爷交识,还是在福建时就有来往,不防来了汾阳又撞上,知道施七爷的族伯那时调任了汾州知州,为了让吴二贵脱罪,是妾身出谋划策让他用了兄长留下的钱财,去行贿施七爷,再兼妾身和施七爷从前的情份,果然游说得施七爷答应相助,而后就是胡通判教给我们一套说法,也是胡通判断的案子,定实了蒋氏串通那焦满势杀夫,别说蒋氏不识焦满势,就连妾身,也不知焦满势是何方神圣,白白背了这大一个冤名儿!”
张氏的招供引来全场大哗,而胡端、刘八一党更是脸皮紫涨,他们纷纷站立起来,矛头一致对准张氏,有斥张氏血口喷人的,有斥张氏定是得了旁人唆使的,胡端也向上座质问道:“当初本官审断东墟命案,是因蒋氏供认,卷宗也留有蒋氏指印画押的罪供,难道赵州尊就因区区娼妇的指控,就要认定下官枉法?”
唐维也拍案而起,指着胡端质问:“那么直到此时,难道胡通判还要咬定真凶为蒋氏?还不承认你断案有误?蒋氏并非真凶,你却将她断为死罪,这便有了枉法的嫌疑,如今更是咆哮公堂,难道还不能证明你色厉内荏!”
胡端冷笑道:“赵州尊,你虽为一州之长,却也没有那大权限审问同为朝廷命官的在下吧?”
“下官身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地方,身负监察百官之权,如今怀疑你胡端枉法,难道无权审问?”唐维也是寸步不让。
现下可是有不少乡绅世族、里老学子观审,他这巡按御史当然要挺身而出站在正义的一方,如此才能赢获刚正不阿的赞誉。
“那胡某敢问唐巡按,可曾奉皇上直接审问州官的手谕?”
“你!”唐维不由理屈,他虽是巡按御史,但的确要持天子手谕,才能直接提审地方要员。
“胡通判。”到了这个时候,赵州尊方才悠哉游哉的开口:“本官说了要当场审问你的话了?本官对于张氏的证辞甚至未置可否,你便急着要终止今日公审,那本官问你,若非心虚胆怯又是什么企图呢?”
见胡端哑口无言,赵州尊越是意气风发:“本官现在审问的是东墟命案,至于胡通判是否有枉法之行,本官自会在结案后上奏朝廷,请皇上及诸位阁臣裁夺,相信唐巡按也会依律行使职权。不过本官必须告诫胡通判,倘若你再在庭审之上,阻挠本官问断,那么就算本官当众下令将你逐出公堂,相信列位也会认同合理合法。”
他再度扫了一眼胡端紫涨的面皮却无法反驳,只气得粗声喘气的模样,轻轻一击惊堂木:“带人证郭广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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