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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却诗书上钓船,
身披蓑笠执鱼竿。
棹向碧波深处去,几重滩。
不是从前为钓者,
盖缘时世掩良贤。
所以将身岩薮下,不朝天。
另一幅乃为五代李珣的《渔歌》,道是——
楚山青,湘水绿,
春风澹荡看不足。
草芊芊,花簇簇,
海艇槕船相续。
信浮沉,无管束,
钓回乘月收弯曲。
酒盈斟,云满屋,
不见人间荣辱。
看罢这两幅字,蒋兴和不觉心中暗笑,萧子儒明明是被罢官回乡,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高唱“所以将身岩薮下,不朝天”,说是官场不朝你还差不多。可见这个萧子儒的书生气已经是不可救药了。看了于右任赠给他的字,蒋兴和本欲把萧子儒恭维一番,如今看了他的自写条幅,就完全打消了这念头。再认真看他的字,也是模仿之气甚重,未成自家风格。曾几何时,都梁上层多以拥有萧子儒题字为荣,现在想起来,无非是看在他的官位罢了。
蒋兴和主仆坐了一阵,萧子儒总算出来了,虽是落魄,他的官架仍在。这种人蒋兴和见得多了,也不为怪,双方虚套过后,蒋兴和直奔主题:“止戈亭有消息传出,说是贵府上将出让南乡八十亩水田,不知确实否?”
萧子儒听后就是一怔,原以为蒋兴和此来要正式退婚,没料到是想买他的田,凡书生气的人都有个拗脾气,好说时,万金可送不计得失,不好说时,金不斛银不换。他见蒋兴和悔婚在前,如今又乘人之危,内心早就忿忿难平,遂道:“是有此事,不过都已定了买主,蒋先生来问莫非也有意向吗?”
蒋兴和一听此言,就有点后悔不该过来,说:“既已有了买主,就不用说了,今日过来,不为别事,萧先生远道回来,特来拜会。夙愿已遂,就不多打搅了。”
萧子儒也不挽留,走身送客说:“多谢好意,还望以后常来常往。”
蒋兴和仍然乘轿回到蒋家大院,李施烟就说:“这号书呆子,还是头一回碰到,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南乡买通几个乡绅暗中使上钱,托他们买了,还可以压他的价钱。”
蒋兴和说:“我登门本是要帮他,他既不领情,也只能玩这套手段了。难怪历代书生都难得有好结果,原来都是他们的性格决定了的。这事我交给你,可放手去办。”
李施烟的事情办得十分顺利,萧子儒急于要钱,加之他宁愿贱卖给别人,也不愿这片好田落在蒋兴和手里,只要有人上门就很快成交。没想到这些人都是蒋家找来的“托”。
蒋兴和买下这批田,张显凡也从外地回来了,张显凡这一趟外出虽无大的收获,但还是打听到了朱子湘师徒的下落。他问过成百上千的挑夫、商贩,据这些人回忆,农历八月初二、初三这两天确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从都梁来到靖州,此二人既不是常年在这路上走的,也不是挑夫或商人。张显凡于是认定他们就是朱子湘和谭小苦。有了这个消息后,张显凡就在望乡客栈住了下来。在这里往下并非盲目,他知道谭小苦的父亲是死在这家客栈的,如果能够找到谭老瓜的坟墓,谭小苦肯定会去上坟。为了不暴露自己,张显凡不向店家银白元和小二打听,专拣陌生人谈论这类话题。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人透露谭老瓜葬在黄狗坳。
张显凡来到黄狗坳很顺利就找到了谭老瓜的坟墓——但他来晚了,谭小苦已经在这里修好了坟墓、立了墓碑。张显凡又去到靖州城里的大街小巷转了六七天,结果一无所获,这才赶回来向蒋兴和汇报。蒋兴和明白他是因盘缠告罄才回来的,就故意问他有何打算。张显凡果然说他还想去靖州寻找,没准哪天就能碰个正着。蒋兴和就说:“这个办法也未尝不可,只是偌大一个靖州城,去碰一个人犹如池中捞针,有一定的盲目性。朱子湘既是避祸,就不会轻意抛头露面,为了生存兴许还会重操旧业。他们是夜猫子,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你去哪里碰他们?我看这事先歇将下来,不去理会它,待明年清明谭小苦定会回家扫墓,那时再去找他们,把握要大些。”
张显凡见索钱无望,就顺杆上爬:“我原来也是这样想,因怕老板等不及才想着去靖州寻找,既然如此,那就耐心等到明年。”
二人谈到此处,蒋兴和见张显凡还没有离去之意,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张显凡说:“这事原本与我无关——是这样的,警察局的舒振乾跟我讲几次,说是你答应他当警察局长,如今这个位置正好空缺,他怕你忘了。”
蒋兴和说:“这事我没有忘,会有安排的,若碰上他时就转告一声,先让他代理局长。”
闲话少絮,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第二年的清明将近,张显凡向蒋兴和提出,他需要一个帮手,这样有利于控制谭小苦。蒋兴和依言,并准其任意挑选合适的人。张显凡首先想到的人选就是原来玩得好的罗建成、罗国矮,这二人自从被萧子玉关入大牢就一直没有出来。他向舒振乾打听,得知罗建成和其他的盗墓贼都被狱霸折腾死了,只有一个罗国矮还活着。张显凡打着蒋兴和的牌子要人,舒振乾不敢怠慢,就把罗国矮放出来交给张显凡。罗国矮重获新生,对张显凡感恩戴德不在话下。
说的是都梁人十分看重清明节,不少远在异乡的游子春节也许不回家,但清明哪怕再忙都会排除万般阻障赶回家祭祖。树高千尺,落叶归根,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根都忘了,那么这个人出息再大也是枉居世上——都梁游子都是这样认为的。
清明在即,蒋兴和自然而然就要想到去年死在朱企丰墓室中的萧子玉和他的庄客。萧子儒为了掩饰谎称他们在云南筑路今年春节也没能回来。现在清明临近,萧子儒的谎言再也掩盖不下去了,真不知道他将如何收场。蒋兴和正以极大的热心关注事件的发展。
这天,蒋兴和刚从外面回到书房,萧金平就紧跟进来报告:“蒋老板,我等你好一阵了,我有要事相告。这两天那些死难者的亲属都聚在柳山路,闹得特别凶,说是快一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音讯都没有,如果清明节还不见人回来,就要去衙门击鼓鸣冤,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蒋兴和问道:“你们大老爷是何反应?”
萧金平说:“心急如焚——不,不,焦头烂额,他差点没给那些昔日的仆人下跪。那些人说:大老爷,我们不要你老人家下跪,只要你还我们的亲人,大家愿意给你磕头,直磕到额头烂。大老爷最烦的就是见官,他如今已经失势,当初在台上时多多少少结了怨,这些人巴不得他出事好落井下石。再就是见了官就无可避免要查出真相来,更会丢了他家书香门第的面子。”
“那他打算怎么办呢?”
“还是我们老管家有主意,他就谎称在云南筑路工地上遭遇塌方,所有人包括二老爷在内都无一生还。大老爷一听就觉得这办法好。当他一宣布,整个院子里哭声雷动,随后就是把萧家的东西乱砸一气,有些人还动手打了大老爷……唉,造孽呢!好在老管家平常人缘好,加之又是本族中的老人,经他劝和,大家总算平息下来。最后的问题都比较一致——就是如何赔偿。大老爷倒也爽快,愿意变卖所有田土、山场和房屋妥善安置死者亲属。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都能保守秘密,不要把内幕透露出去,以保全他最后的颜面。我真的想不通,人到了这一步,颜面还这么重要吗?”
蒋兴和又问道:“南乡那八十亩田卖给什么人,你们萧家大院的人都知道真相吗?”
“知道,我们又不是聋子,你们过了契没几天止戈亭就传开了,但都不敢说,只瞒了大老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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