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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拱手笑道:“贫僧道衍,乃是燕王侍从,听说王爷抱病,特从京城赶来探望。”
“道衍!”那将官盯着和尚不胜狐疑,“张大人有令,无他手令,任何人等不许进出王府。”
燕王府困顿至斯,大出道衍意料。他拈须皱眉,一筹莫展,乐之扬忽然上前一步,笑道:“张大人?新来的布政使张昺么?”
将官一怔,喝道:“你是谁?大人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乐之扬笑嘻嘻说道:“布政使不过三品,燕王先皇之子,当世龙种,区区一个小官,也敢封堵王府大门?”
“放肆!”将官暴跳如雷,“张大人奉了圣旨,岂容你说三道四?”
“圣旨?”乐之扬慢腾腾说道,“据我所知,陛下以仁孝治天下,燕王身为皇叔,陛下尊敬还来不及,怎么会派兵侵扰?你说有圣旨,拿来我瞧瞧。”
这将官不过是一个小角色,狐假虎威,哪儿来的圣旨。何况朱允炆瞻前顾后,既想削掉燕藩,又不愿担负不孝之名,所下旨意,多是见不得人密旨、口谕。乐之扬深谙此理,一顿抢白,说那将官一呆一愣,忍不住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看圣旨?”
“我是太医院的医官。”乐之扬信口胡吹,“奉了旨意,从京城赶来为燕王看病,救人如救火,燕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能担得起责任?”
将官面露迟疑,乐之扬不管不顾,大剌剌走向大门。将官唿哨一声,呼啦,官兵刀枪相向,乐之扬哼了一声,正想动武,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住手!”
众人应声望去,府门里走出一群人来,若干太监、宫女,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凤钗霓裳,步步生莲;郑和手持拂尘,肃然跟从,一抬眼,看见石姬,不觉一愣。
“阿弥陀佛。”道衍上前一步,合十行礼,“王妃娘娘!”
美妇正是朱棣之妻、徐达之女,她出身将门,少有女儿忸怩,多是凛冽英气,妙目冷冷环顾,众官兵心底生寒,无不低头后退。
“刘千户。”徐妃冷冷说道,“你为我燕王府看门,我很承你的情,不过道衍大师护送太医为王爷看病,于情于理,也应该网开一面吧?”
徐达扫南荡北,威震华夏,亡故多年,余威犹在。徐妃沾了父荫,军中颇受尊崇,刘千户犹豫一下,恭声道:“王妃教训得是,不过……”
徐妃哼了一声,说道:“不过什么?一个和尚,一个医生,进了我的王府,又能掀起什么大浪?防人跟防贼似的,平白将自家看轻了。”
刘统制无奈,只好一挥手,喝退军士,瞪眼望着道衍等人跟随徐妃进入王府。
徐妃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沿途所遇侍女、仆役,个个神色沉静,不慌不忙,来来去去,行止有度。乐之扬暗暗点头,心想:“这些奴婢训练有素,颇有军旅之风。”
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小厅,四方僻静,花木荫浓。徐妃屏退众人,只留郑和在侧,回头叹道:“道衍大师,你来晚了。”
道衍微微一愣,躬身合十,说道:“先皇将贫僧困在京城,此番能够回来,还是托世子和二殿下的洪福。”
徐妃动容道:“我的……孩儿还好么?”
“如王妃所令,他们留在城外,等候时机。”
徐妃舒一口气,转眼看向乐之扬等人,忽然咦了一声,定眼打量朱微。小公主惨然一笑,轻声说道:“四嫂,你不认得我啦?”
“啊呀!”徐妃冲口而出,“你是宝辉……”猛地上前一步,攥住朱微的胳膊,看了又看,眉尖一颤,泪水夺眶而出,“不是、不是说你亡故了么?怎么,怎么?”
“一言难尽。”朱微也落下泪来,“我本去大宁,听说四哥抱恙,特来看一看他。”
徐妃抹去眼泪,叹道:“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唉,咱姐妹多少年没见啦,上一次相见,你才及笄,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四嫂……”朱微忍不住说道,“四哥他究竟……”
徐妃望着乐、石二人,眼中流露迟疑,朱微忙道:“这二位都信得过。”徐妃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你四哥是被逼疯的。”
“什么?”朱微失声叫道,“四哥真的疯了?”
徐妃黯然点头:“自从陛下削藩,王爷日日忧思,夜不能寐,形销骨立,大病了一场。他自请撤去三卫,陛下还是不肯放过他。调走燕藩的兵马,还派了钦差,百计搜罗王爷谋逆的证据。王爷有个打小儿养大的忠仆周铎,当年王爷北击蒙古,乱军里中箭坠马,摔伤了左腿,就是这个周铎冒着矢石,将他从战场上背下来的。钦差找到周铎,让他编排王爷的不是,周铎一怒之下,打了钦差两拳,由此犯下欺君重罪,当着王爷的面动了剐刑。自那一日起,王爷就有些不大对头,夜里跳进池塘,抱着树木痛哭,起初,他还听人说话,后来……”徐妃眉眼一红,又坠下泪来,“后来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自顾自说话,口中念念有词。这两日更不像话,胡叫乱骂,无法无天,好端端的一个藩王,成了疯癫狂人……”
徐妃悲从中来,搂着朱微泣不成声。朱微也觉悲恸,陪着嫂子落泪。
道衍脸色阴沉,不知喜怒,乐之扬却很纳闷,燕王果决无畏,坚韧不拔,大有英雄之气,更是亡命之徒,怎会为了一个属下心志失常。如此借口,乐之扬历劫之前或许还会相信,经历牢狱之灾、断筋之苦,深感人心险恶,对于徐妃所言,只觉荒唐离奇,压根儿也不愿深信。
存了这个心思,乐之扬冷眼旁观,但见徐妃固然哭得伤心,郑和脸上愁容也是发自内心,并非伪装矫饰,不由惊疑不定,想了想,说道:“王妃节哀,不知燕王现在何处,小可略通岐黄,或许看出一些端倪。”
徐妃应声一怔,抹了泪,惊讶道:“足下真是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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