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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语虽有违常理,但却又精辟万分。大臣们想要劝谏,却不知该说什么。竣熙更是愣住了,半晌才冷笑道:“鼓励别人篡位的皇上,只怕古往今来,除了父王,再无第二个。父王不怕人骂您昏庸,儿臣还怕留下个不孝的骂名呢!父王不必用激将法了。儿臣并非不愿为社稷出力,而是放眼四海,见不到一个可信之人。儿臣曾对程大人说过,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忠臣,有一个和假官票案件无关,儿臣立刻洗心革面,重任监国之职——程大人,你还记得么?”
程亦风当然记得。他虽然自问从未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对朝廷也绝无半点不忠之心。但是万山行的案子如今闹到了这个地步,皆是由他失察而起,不禁有些心虚。也许,他想,也许这时候说出一切,才是上上之策。只有真相才是永远不会被击倒的。只有坦坦荡荡,才能让他俯仰无愧,迎向一切危难。“臣……”
方开口,忽然外面有太监报道:“臧天任臧大人有事启奏!”
“臧天任?”元酆帝一脸不耐烦道,“朕不问政事多年,谁会有事向朕启奏?我看肯定是本来要去两殿商议,结果两殿的人全跑到这里来了——可恶!朕不见,朕要回去打坐了。你们爱上哪里闹,就哪里闹去吧!只是不准在朕的眼皮底下!”说时,叫小太监们扶着自己,径自回到殿中去了。留下一院子跪得两腿麻木的大臣。
白贵妃先起了身,摇摇晃晃差点儿又跌做下去。太监和宫女搀扶着她,又低声道:“娘娘,还要一个一个查问乾清宫的太监吗?”
白贵妃皱着眉头:“圣意难违……不过皇上又怕吵,不如少时叫他们都上本宫那里去,我再一个一个查问。”说罢,便欲退出乾清宫去。但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竣熙柔声道:“殿下,其实万岁说的话,句句在理。江山社稷,岂可拿来赌博?文武百官之中有多少奸臣,殿下斩了他们便是,何苦为他们赌气,累了楚国的千秋基业?”
这话说得诚恳又得体,不知根底的人还以为白贵妃和皇后一样是个识大体的贤德女子。但竣熙却尖声冷笑:“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还不知道我为了谁在赌气?你既然这样关心江山社稷,就赶紧回去悬梁自尽,我或许就当发了一场梦,明朝梦醒,照样做我的监国太子!”
这不啻当着诸多大臣的面打了白贵妃一个耳光。她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子颤抖不止。竣熙见了,心中更加痛快起来,大笑三声,走出乾清宫去。群臣也纷纷站起来,躬身跟随。
到了乾清宫外面,便见臧天任垂首而立,神色凝重。竣熙本已走过他面前了,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情启奏?”
“臣启殿下,”臧天任道,“守备军士兵方才在户部门前滥杀无辜,臣无法阻止。本欲请兵部出面,岂料兵部亦有人请愿闹事,臣只得进宫来……”
“进宫来找程亦风?”竣熙嗤笑一声,“程亦风自己的府邸都被人包围了,要守备军和凉城府替他解围呢。说不定你家门前也有人闹事,你不知道而已……”忽然注意到臧天任额角肿了个大包,不禁奇道:“咦,你的额头怎么了?难道是被暴民打了?”
“臣以为户部门前的并非暴民。”臧天任道,“实在假官票一案危害重大,凉城商贾损失甚多。而凉城府处理案件,又有……不妥之处,才引得百姓铤而走险,来户部门前示威。臣本打算好言相劝,不料守备军忽然到来,在户部门前大开杀戒,以致血流成河。如此下去,只怕民怨更甚,要生出更大的变乱来!”
“这么说……所谓守备军和暴民一番血战,是真有其事了?”白少群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和痛惜。连依然躲在门后的白羽音都听不出父亲究竟是真心还是假装。
“并非一番血战。”臧天任道,“而是守备军兵士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杀手。也不知是谁给了他们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如此凶残!”
“不可饶恕!”程亦风颤声道,“待我查出是谁人如此大胆,一定不会轻饶。”
“还要查么?”竣熙道,“还不是凉城府尹孙晋元?”他吩咐身边的侍卫:“去,传孙晋元火速进宫来见我。我就听听他如何解释——他想快刀斩乱麻,我就斩了他这个狗官!”说时,一甩袖子,大步往东宫走。行了数步,又回头道:“你们不是很想看看本太子怎样振作精神管理朝政么?今天就管一回给你们看看——还不跟上来!”
“殿下!”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步道上一个太监引着孙晋元风风火火地跑来。到跟前,几乎煞不住脚,一个跟头跌在竣熙前边,便顺势行了大礼:“太子殿下,臣有急事秉奏。”
竣熙几乎要一脚向他踹过去,终究忍住了,道:“是么?我也正有急事要问你?你屈打成招,又在凉城四处抓人,还滥杀无辜,有何解释?”
“臣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孙晋元道,“臣已查得一清二楚,宏运行确系万山行同党。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他们狡赖?凉城四处请愿闹事之人,应是万山行余孽所煽动。他们满以为罪证早已销毁,朝廷拿他们不住,所以四处造谣生事。如今既然铁证如山,臣恳请殿下,将此事发由刑部亲自审理,结案之后,昭告天下,安抚人心。如此一来,纵然一二贼人想浑水摸鱼,也不能够。”
“铁证如山?”竣熙眯起眼睛,“我听说只有一个小乞丐做人证。这如何谈得上人证物证俱在?”
“殿下有所不知。”孙晋元道,“之前从小乞丐口中听到了消息,微臣便知这宏运行即便不是同党,也是替万山行销赃的歪门邪道,于是果断将其查封。虽然那伙贼人口风甚紧,无论微臣怎样拷……劝说……他们也不肯招供,但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微臣去再次去宏运行搜查,竟然发现他们和万山行往来的证据。这次,他们再也无从狡辩。”
果真?白羽音又惊又喜,如果这样结案,康王府可就不能再继续拿宏运行做文章啦。莫非还真是老天相助?
“什么证据?”竣熙问。
“殿下请看——”孙晋元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来,呈给竣熙。太监代为打开,只见里面是好几封书信,都是写给宏运行掌柜的,尽是吩咐如何筹措银两,下面没有落款,只画了一株瑞麦。盒中还有一枚拇指大小的木雕,也是瑞麦形状,不过看来好像被纵劈为两半,此处只得一半而已。“这是什么东西?”竣熙不解。
“这是西瑶前任太师牟希来的印记。”孙晋元道,“瑞麦就是‘来牟’。牟太师被孝文太后发配边疆,心有不甘,想要东山再起。他的女儿女婿,也就是此次盗取官票印版的张至美夫妇,多方奔走,甚至曾经去到樾国,求玉旈云出手搭救。玉旈云不肯,他们便又来到楚国,想借我楚国之力,助牟希来斗赢孝文太后。而这万山行、宏运行,都是牟希来向日的党羽,为了营救他,不择手段——书信中也写得明白,牟希来让他们筹措银两,只怕是想要招兵买马呢!”
竟有这种事?大臣们全都惊讶万分。白羽音也犯嘀咕:那俗不可耐的张家夫妇原是卧薪尝胆深藏不露之辈?还以为他们不过是发财心切,被人利用了呢!可是,万山行乃是小莫一伙儿的樾国细作呀——啊,难不成张至美他们为了营救牟希来,在樾国时不惜“卖身”成为玉旈云收的走狗?这也太玄妙了吧!近乎荒唐!怎么也不能相信!
竣熙也不肯轻信,皱眉道:“牟希来?西瑶细作?程大人,这些事情你知道么?”他瞥了程亦风一眼,并没有给人回答的机会,就自己接下去道:“看程大人的神情,想必是不知道的——连兵部尚书都不知道的军机大事,你一个小小的凉城府尹怎么会知道?想来是无中生有!”
“微臣岂敢!”孙晋元道,“其实微臣搜到了这些信件,本来并未留心,多亏公孙先生正巧来替程大人查问案情,见了那瑞麦印记。公孙先生当日曾出使西瑶,和牟太师周旋过,认识这就是他的信物,而且这瑞麦一劈为二,何以当成虎符使用,一定是另有同党。微臣得公孙天成道破玄机,立刻回到衙门提审张至美夫妇。他二人原本一口咬定自己乃是被万山行蒙骗。如今见到书信,再不敢抵赖,已经老老实实招供了:一切原委,正如臣方才向殿下所禀报。假官票风波,都是西瑶牟太师党羽所为。我等将其铲除,正我天朝声威,同时,也算卖了个人情给孝文太后,天江旱灾,要西瑶借粮给我们,应该也不算太强人所难。”
竣熙端详着手中的书信,好像还是不太相信。旁边白少群道:“殿下,此事不可草率决断。若对方真和西瑶朝廷有牵连,我国若冒然昭告天下,岂不是揭了西瑶朝廷的阴私丑闻?孝文太后岂会愿意听别人公然骂她篡夺儿子的王位?说不定调过头来斥责我方污蔑诽谤。那两国盟约便荡然无存!”他顿了顿:“再说,书信也可以伪造。这几封信,还需要好好鉴别真伪,请容臣一看。”
竣熙心中没有主意,便将盒子递了过去。白少群捧着,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只见信纸泛黄墨迹陈旧,并不像是为了应付眼前的危机匆匆伪造出来的。那瑞麦信物上的切口也早已磨得光滑,不像是新造之物。他完全找不出破绽来,心里急躁不已:难道这次让程亦风走了运?这人的运气一向很好啊!
“即便万山行和宏运行罪有应得,也不该在凉城街上胡乱抓人,更不该任由守备军滥杀无辜。”臧天任道,“难道被孙大人抓进大牢的,全都是西瑶奸细吗?”
“不抓他们,难道由着他们在凉城闹事?”孙晋元有些不高兴,“再说了,是谁让张至美进了户部,得以盗取官票印版?哼,若不是有人徇私在先,岂会有今天的麻烦?下官又岂会被人口口声声骂做‘狗官’?”
“你……”臧天任怒道,“不错,张至美进户部,是我的疏忽。我甘愿受责罚。”说着,除下乌纱帽来,对竣熙跪下道:“殿下,臣有失察之罪。当日只听到张至美侃侃而谈,以为他是个人才,不料他有此贼心。凉城到了今日的地步,臣难辞其咎,请殿下发落。”
“臧兄……”程亦风连忙阻拦他。可是臧天任却十分坚决:“今日守备军在户部门前屠杀百姓,臣无力阻止,也是一罪。请太子一并责罚。”
“守备军滥杀无辜,是臣的过失。”程亦风也跪下了,“臣治军不严,以致百姓惨死。凉城血案,臣愿一力承担。”
这还了得!白羽音着急,依竣熙现在这疯疯癫癫的脾气,说不定还真发狠把程亦风和臧天任都办了呢!
且担心时,见白少群也跪了下来:“殿下,臣也有罪。臣明知眼下凉城商贾已经损失惨重,还逼着几大米商捐粮,结果他们走投无路,受了贼人的蛊惑,做出围堵官府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臣愿受责罚。”
“臣也有罪。”这次跪下的是礼部尚书赵兴,“夷馆本该由礼部监管。但昨夜率先闹事的,却有不少是夷馆中人。若是礼部能早些安抚,这些人也不至于听信贼人的谎言。臣有罪,请殿下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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