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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媳妇的伤可真重!”那渔妇道,“是遇上海盗了吗?”
“是!”铁叔顺口撒谎,“所以才要去江阳的惠民药局请端木姑娘医治。”
“端木姑娘鼎鼎大名!”渔妇道,“我虽然没有去过江阳,但是也听说她是个神医。放心吧老丈,你媳妇一定能医好——看你儿子媳妇这样恩爱,明年就能抱孙子!”
她本是好心安慰,却令乌昙脸上发烧,内息也紊乱起来。幸亏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准备了些饭菜来,就自行休息去了。乌昙试着想给玉旈云喂点汤,可是怎么也灌不下去。只能强塞了两片人参在她口中,又继续为她接续真气。也许是因为换了个干燥舒适的环境,不多久,玉旈云死灰一般的面色渐渐转为青白,嘴唇也有了一丝血色。乌昙注意着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均匀,才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自己胡乱用些饭蔬。
铁叔坐在门边把守:“老大……如果刘姑娘能治好,你打算把她怎样?”
“什么怎样?”乌昙皱眉,“她一定会治好的!”
“我是说,如果刘姑娘吉人天相,而我们海龙帮又能顺利度过蓬莱人的难关,”铁叔道,“你是要把他留在海龙帮,还是送她回去?”
“这……要看她自己怎么想吧。”乌昙道,“她若要留下,自然好。不过,她曾跟我说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回中原去。若她坚持如此,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我可以送她回去。铁叔,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是看老大你好像对她特别好。”铁叔道,“你就不想把她留在身边吗?”
“这是什么话!”乌昙的脸涨得通红。
铁叔微微笑了笑:“以前在老大你的心目中,只有师父和弟兄。你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是听从师父的教诲置弟兄于险境,还是为了弟兄们的生计得罪师父——这次蓬莱之围,你最终为了弟兄们离开海岛,离开了师父——你虽不说,但是铁叔我心里明白,你心中片刻也不安宁,担心着况师父的安危,又盘算着将来怎么向他陪罪。所以,无论你是选择师父还是选择兄弟,心里其实都会翻腾难安。可是当刘姑娘伤重,你竟连想也没想,立刻丢下弟兄们带她出来,可见刘姑娘在你心目中的位子早就超过了师父和弟兄们。”
“铁叔你胡说什么!”乌昙红着脸啐道,“刘姑娘是我带来海龙帮的,也是我害她身陷海岛。她却帮我们抵御蓬莱人。若不是她的妙计,我们海龙帮现在还不晓得是什么样子!也许已经全军覆没!我当她自己兄弟一般——如果今天受伤的不是她,而是铁叔你,或者任何一个兄弟,我听说有一位神医在江阳,也一定会带着你们去求医。”
“是么?”铁叔盯着乌昙,“不过刘姑娘她是个女子,女子怎么能当弟兄看待?”
“怎么不能?”乌昙嘟囔,“我就是当她弟兄——咱们海龙帮的弟兄里,论机智论勇敢,不见得有强过她的。”
“没错,刘姑娘智勇双全,难得她还通晓兵法!海龙帮的弟兄中真没有比她厉害的!”铁叔微笑,“不过,咱们海龙帮中可没有哪个弟兄因为别人帮他裹伤瞧见了他的身子,就会大发雷霆——刘姑娘现在昏睡不醒,如果她醒着,看到自己这样被老大抱着,会老老实实呆着吗?只怕七八个耳刮子已经抽了过去!”
乌昙胸口被猞猁挠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垂头不语。
铁叔叹了口气:“老大,其实我劝你把刘姑娘留下,也是为了她着想。老大你在海岛上长大,不晓得中原的女人,名节看得比命还重要。她是个姑娘家,不偏不倚伤在那种地方,又落在咱们这男人堆里——虽说咱们都规规矩矩,谁也不敢偷看她,但是她回去之后,可怎么交代?老大你之前一直以为她是翼王的娈童,不过现如今看来,她只怕是翼王的宠姬。翼王知道她和咱们住了这么久,又被咱们瞧见了身子,哪儿还会要她?”
乌昙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子:“她自己不说,翼王怎么会晓得?难道咱们会去告诉翼王么?再说,我看翼王对她很不好,她也憎恶翼王——她自己说过,是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才留在翼王的身边。借此机会,正好永远脱离那混账的掌握,岂不便宜?”
“老大你的武功一流,但是对女人可真是一无所知!”铁叔道,“中原女子最讲究从一而终,不管她是为什么原因做了翼王的女人,那这一辈子就都是翼王的女人。她既然是翼王的女人,日后回去翼王身边,两人往鸳鸯帐里一钻,翼王还能看不见她身上的伤疤?不用盘问,也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她大约只能一死了。”
“哪儿有这种道理!”乌昙听到“鸳鸯帐里”脸不由更红了,低头嘟囔,“名节是重要,但是为了翼王那种混帐王八蛋,太不值得了!”
“所以才说老大你不明白女人的心思。”铁叔道,“老大你想想,你娘——也就是夫人,她一个大家闺秀,本来已经许配给那个什么参将为妻,怎么会嫁给老帮主了?就是因为她的船被老帮主劫了,即使她能够逃回中原,也不容于夫家。所以她最后就死心塌地跟着老帮主。不过她跟了老帮主之后,终日闷闷不乐——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出身官宦世家,打小就学那些‘贞女不事二夫’的调调儿,虽然嫁给老帮主,却觉得自己对不起之前许配的那一家。结果生下你没多久就病死了。唉!”
乌昙皱着眉头:“我连我娘是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跟刘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老大想想白天刘姑娘发脾气的模样!”铁叔道,“她之前和咱们相处,是多么通情达理?一听说咱们替她裹伤,立刻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看,这刘姑娘对兵法头头是道,说不准也是个将门之后。一定读过那些劳什子的贞义节烈的玩意儿,所以才跟你闹得这么厉害。老大你方才自己也说,她是你带回来的,又是为了救你才中了毒,你看过了人家,就要对人家的终身负责嘛——”
“快打住!”乌昙脸红脖子粗,“我可从来没有这种歪念头!我只想把她治好——时辰也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铁叔你早些休息吧!”
“好,好,好!”铁叔投降,在门边的地铺上躺下,“我不过是看老大你没日没夜地守着刘姑娘,以为你对她动了心,所以才出个主意。既然不是这样,那就拉倒。不过,我可提醒你,为了这名节,只怕她清醒之后,还不知要和你怎么闹!而日后她康复了,也不知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老大你即使当她兄弟,也要为她想一想!”
“晓得!晓得!”乌昙生怕铁叔再说出什么叫人尴尬的话来——尤其害怕如果玉旈云此刻醒来,会听见这些疯话。所以他急匆匆吹熄了灯,又拉下帐子。抱着玉旈云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一切都不敢听,不敢看,不敢想,好像元神出窍,变成了一樽木偶一般。直到听见铁叔的鼾声,他才回过神来,揭开帐子,抱着玉旈云走到窗边,借着雨夜奇异的辉光查看她的情况。
那憔悴的病容,让他心中无比怜惜:这个女子如此与众不同,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留在翼王的身边呢?她所关爱的家人和朋友在何方呢?若是因为我鲁莽地劫她出来,令她再也见不到她的亲人和朋友,那我该如何补偿她?把她留在海龙帮,永远保护她,照顾她?她会愿意吗?
他感到自己的脸颊滚烫,心跳狂乱,腿脚轻飘飘好像踩在云彩上,但却不是受伤之后那种虚脱无力的感觉,而是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和狂喜。好像急切地要迎向什么,但是又害怕到了跟前,事实并非如自己所想象。那自己又在想象什么呢?他合眼想要抚平急促的呼吸,可是眼前却好像出现了碧海蓝天和玉旈云挺秀的身影。吓得他立刻又睁开眼来——怀里那昏睡着的人,正微微皱着眉头。
他情不自禁伸手想帮她抚平眉头。不过,手才触到那滚烫的额头,立刻收了回来,狠狠捶了自己一拳:我在做什么?我真的是疯了!这是我的兄弟啊!
赶忙转过脸,避开那叫人欲罢不能的容颜,回到床上去打坐调息,压下心中的万丈波涛。
他也不知坐了多久,天亮了。但是风雨毫无减弱之势。渔家夫妇苦劝他们多留一阵,等到天气好了再上路,但是乌昙却不敢多耽搁。他想,从海路通过大青河口去江阳,差不多要六天的航程,陆路虽然要多用几天,但总好过在这里无止尽地等待下去。于是抱着玉旈云走到市镇上,买了一辆大车,让铁叔驾着,继续往江阳去。
他们白天赶路夜晚投店。由于深入内陆地区,官府不知有海盗之患,对银两的检查也不甚严格。他们并未遇到什么麻烦。乌昙不断以内力替玉旈云舒缓痉挛发作的痛苦,又悉心呵护她的伤口,她虽然身体还是一天天弱下去,但游丝一线,依旧坚持。这样总共花了十天的时间,终于接近江阳城了。
这天清晨,他们从客栈出来,正打算买些干粮继续赶路,便见有两骑快马驰进客栈的院子。其中一个骑手翻身下马——乃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吆喝道:“店家,快拿些清水干粮来!把这马也饮一饮!”
小二正忙着招呼旁的客人,动作稍慢了些,那少年骑手即不耐烦地斥道:“聋了吗?我们将军有紧急军务在身,耽误了他的行程,你担待得起么?”
是官府的人!铁叔和乌昙交换了一个眼色,可千万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也不去买干粮了,只用毯子将玉旈云裹得紧了些,即要溜出门去。
不过这时,另一个骑手发话了:“不要惊扰他们。看他们也挺忙的样子,咱们先去饮马。干粮稍后再去别家买也无妨。只要早些赶到江阳就好。”乌昙正经过他的面前。打了个照面,见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虽然显得疲惫憔悴,但却透出一股静切安忍之气,仿佛为了肩上的责任,泰山压顶亦不变色。心中不由惊了惊:这是樾军的哪一位将军?好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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