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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冉道:“如此甚好。”即前面引路。
石梦泉便吩咐罗满带人出城运些粮食进来解燃眉之急。罗满担忧地道:“将军去了总督府,不怕人家是鸿门宴么?还是末将带几个兵士随同……”
石梦泉道:“不必。”他要会会这个康申亭——敢欺瞒朝廷,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角色!
一行人来到了总督府,那房舍的规模虽不及太祖亲耕的旧营,而设计却万分精巧,装修也非常考究,除了前面有处大堂为日常办公之地外,后面处处是景,完全是南方园林的建筑风格,根本就不像是官邸,而像一处行宫。
那开宴会的花厅,翠竹掩映之中,自有鸟语啁啾,一派世外桃源之感。及进了门,见座中客人也一例宽袍广袖,没有一个穿着官服的,根本看不出何人是何人。
石梦泉正是纳闷,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相貌堂堂的白面男子站了起来,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康申亭。
顾长风的面上已经露出了轻蔑的神气。康申亭仿佛不觉,接着介绍座中其他人,乃是安平附近几个小城的县令,听闻来了京里的官员,奉为钦差,特来一睹风采。又说各郡的巡抚他也叫人通知了,只是一时还赶不及到安平来。
石梦泉素来不喜交际应酬,随便敷衍着见了礼。顾长风却是满面冷傲,对每一个人都嗤笑三声,落座后,把酒杯一推,即问:“康大人,不是饥荒么,你的薄酒还挺丰盛!”
康申亭笑笑:“再有饥荒,也不能慢待了二位。怎么说,石将军所率领的也是玉将军——呵呵,现在是玉公爵了——率领的是她的部下,那都是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下官等就算勒紧了裤腰带,也要把二位的饭给管上。”
“勒紧的哪里是你们的裤腰带,是老百姓的裤腰带吧——”顾长风自在一边冷笑,“你们要逼得人把裤腰带都勒到脖子上去了,这酒,我可不敢喝。”
康申亭堂堂总督,乃是正二品大官,顾长风只是从二品。按理,康申亭完全没必要跟他客气。但这时还是和气地说道:“顾大人说的哪里话?今日的酒食的确都是康某和这几位县令们自家预备的。比如这酒,便是刘县令的家酿,那罗汉豆则是陈县令从他家的菜园里摘来的。”
“哼!”顾长风扫了一眼盘子里绿油油的豆子,“原来各位大人都效法太祖皇帝亲耕,不知每年上缴朝廷的官粮中有多少是各位大人自家出产?”
“回顾大人,”这是那种罗汉豆的陈县令,“下官只耕五亩地,所出悉数上缴。”
那酿酒的刘县令跟着道:“下官有两个儿子在家,耕得多些,共计十二亩,所出也悉数上缴。”
“混帐!”顾长风喝住准备接话的其他官员们,“你们好好的朝廷俸禄不食,百姓疾苦不问,都种起地来,这是什么个道理?水灾就是水灾,蝗灾就是蝗灾,粮食歉收就是歉收。你们以实上报,朝廷岂有不容之理?康大人如此急于邀功,竟置百姓死活于不顾,岂不知瞒报税收也是欺君之罪?”
几位县令都不响,把眼看着康申亭。康申亭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微微把头一垂,道:“康某哪里想邀功?下官是……”顿了顿,抬起了头来,换了满面的愁苦:“朝廷东征西讨,行军的全部粮草所需都落在我南方七郡的头上,下官们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敢不凑出军饷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实在……”
仿佛说不下去了。石梦泉心里又惊又怒:不错,长久的征战,他们的确征调了不少粮草,然而这可恶的康申亭,偏偏要把这事提出来,顾长风本就厌恶“武夫”,又跟玉旒云不和,这样一来,误会就更深了。
果然,顾长风愤愤地一拍桌子,骂了声“武夫”,但接下来,矛头还依然指向康申亭:“你说朝廷征战调集粮草,但是圣上大举兴兵只是去年年底的事,算到今日才不过短短半年。而你强行征收百姓余粮早已不止这些时间,这之前所征收的,又是为何?”
“是为赈灾。”康申亭理直气壮,“顾大人方才不是也说了么,水灾就是水灾,蝗灾就是蝗灾,南方七郡幅员辽阔,但地势气候复杂,每年各地都有不同的灾异。康某只得从受灾较轻的郡县征调粮食到受灾严重的地区去。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问在座的几位,陈县令的河洛县前年就曾得到榆东郡征调来的救灾粮。”
既然敢叫人问,此事若非千真万确,就是先前商量好的谎言,顾长风不屑理会,只道:“一派胡言!你南方七郡的含元仓、存嘉仓、蓄瑞仓,各有粮窖数百座,存粮皆在百万石以上。顾某七年前母忧返家,还曾随同上一任的林大人巡查过粮仓,其储备,可供七郡百姓饱食十年以上,即使连年灾荒,也决无有调粮赈济的道理。你作何解释?”
康申亭几乎不可察觉地一笑,冷然:“七年前还是先仁宗皇帝的治上,顾大人岂不知他老人家有好大喜功的毛病?康某这样斗胆的说出大不敬的话来,还请大人见谅——上有所好,下有所为,含元、存嘉、蓄瑞三仓其实早已空了,前任林大人为了面上好看,把一个一个米囤子下面都垫空了,给你看的,不过上面冒的一个尖儿。他离任后,我发觉此事,上奏朝廷,但是恰逢仁宗皇帝病重,康某的折子因而石沉大海。两年折腾下来,三仓所储粮食早就分发殆尽了。”
这是一套几乎天衣无缝的说辞,顾长风一时竟怔住了,石梦泉向来不知行军以外的事,也不晓得要如何应对。满座其他的官员适时唏嘘起来,看情形,竟不像是在作假。
半晌,顾长风道:“那么康大人今年又打算如何应对?再要征尽百姓口粮,恐怕官逼民反!”
康申亭道:“康某也为此事头疼不已,但是既然石将军和顾大人来到,那便是朝廷的钦差,一切但凭二位做主。”
这可真是打蛇随棍上!石梦泉心里有些恼火,这康申亭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自居功臣不说,还要把麻烦全甩到顾长风和自己的头上!
他正烦闷,外面有几个丫鬟来添酒加菜了,都穿着一般儿的翠绿色衣裳,身段轻盈,是南地佳丽。其中那个走到石梦泉面前的尤其俏丽妩媚,嘴角一颗小小的美人痣,点缀得一张原本万分精致的脸灵动俏皮起来。她提着酒壶到石梦泉的跟前跪下,就这么一矮身,偏偏与别不同,身上的环佩没有丝毫的响动,非训练有素不能得。石梦泉不由惊了惊:这哪里像是总督府的丫鬟,倒像是玉朝雾皇后身边那几个宫女的气度了。心里一动,便多看了这丫鬟一眼。丫鬟发觉,朝他一笑,去了。
石梦泉心头一震,觉得这一笑颇有些古怪,好像有些嘲弄的意味。心下好是奇怪,等到康申亭又开始大叹苦经,他就告了更衣,出得花厅来。
他是会家子,远远地跟着那一队丫鬟,见余人都往厨房方向去了,偏偏那个嘴角有痣的在岔路口转到了另一方向。他悄然跟上,发觉那边原是花园,丫鬟分花拂柳,不久就钻进一座假山之中。
石梦泉也来到了假山的山洞外,听得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问道:“娇荇,你笑成这样,做什么呢?”
娇荇显然就是那丫鬟了,道:“您猜得果然没错,那小子是个楞头楞脑的武夫,恐怕除了打仗什么也不晓得,除了玉旒云那男人婆,就什么女人也没见过,我朝他这么一笑呀,他都傻了,包准发觉不了我给他加的酒呀——都是白醋!”说完,咯咯笑了起来,她的主子也跟着忍俊不禁。
石梦泉心中先是一愕,既而也觉得好笑,不知自己何时与人结了仇,竟要如此“加害”;幸亏这样警醒地跟了出来,要不可还留在花厅里喝白醋呢!
二女笑了片刻,娇荇又道:“下面还打算怎么整治他?”
她主子大约是想了想,言道:“管他呢,他要做点什么,咱们就尽是同他对着干,叫他没得办法,只好回去找玉旒云来帮忙——等到玉旒云来了,我可要好好替翼哥哥出了这口气!”
说到底,还是玉旒云的对头,石梦泉想,却不知是谁?
娇荇道:“玉旒云要真来了,谁还能逃出您的手心去?只不过,玉旒云的本事就是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郡主真的难为起她来,恐怕她自己不敢来,只求皇后娘娘替她做主呢!”
郡主!石梦泉想起来了:难怪声音听着耳熟,可不就是昨日城下匆匆一会的愉郡主么!她为了什么“翼哥哥”来找玉旒云的晦气,莫非是为了翼王爷?皇太后有个妹妹嫁了三皇叔赵王,这个愉郡主难道就是赵王的女儿么?
他细听下去,果不其然,那愉郡主道:“其实呢,我也弄不明白翼哥哥,放着那么多天仙似的亲贵小姐他不要,偏偏看上个不男不女的玉旒云。别人若想攀龙附凤,也就算了,可是翼哥哥天潢贵胄,他何必呢?”
石梦泉心下暗笑:玉旒云是何等人物,翼王哪里配得上?岂容你在这里背后议论!然而转念一想,又不禁黯然神伤:玉旒云是何等人物,我石梦泉是做梦也配不上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回花厅去——知道愉郡主主仆不过是玩些小女儿的恶作剧,无关大局,就不用再逗留下去了。然而,就在这当口上,却听得假山内一声娇喝:“站住,是什么人?”话音未落,愉郡主已经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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