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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平静了下来。
对于程亦风的婚礼因何没有办成,亲贵官员中少不了猜测,但是百姓们并不在意——芒种节之后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民间少有听闻,也少有关心。天气渐渐炎热,各种早熟的蔬菜瓜果都上了市,正是各家各户餐桌上最丰盛的时节。况且新法稳步推行,许多寺庙道观荒废了,地产被充公,官府即低价租给百姓耕种,只收租金,免除赋税,凉城郊县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程亦风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健康。心中虽然对身在坤宁宫的符雅万分惦念,可是既不能去见她,又不方便打听她的消息。其实宫里并没有任何关于符雅的消息传出了。只听说凤凰儿的伤势有所好转,皇后也醒了过来,只不过木偶一般,不说话,也不认识人。至于符雅,没有消息,未尝不是一种好消息吧!
程亦风一心全扑在了新法上。有时甚至公务繁忙,连家也不回,在兵部办事就住在兵部,在户部办事就住在户部。也正因为如此,当张至美夫妇来拜见公孙天成的时候,带来玉旈云送给程亦风的礼物,也由小莫送到了户部。
“她送我黄玉狮子,是何意思?”程亦风笑道,“听说她以狮子为自己的象征,莫不是在向我示威?”
小莫道:“听那西瑶的落难夫妻说,好像真是这么个意思。玉旈云说期待和大人日后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她一个女子,竟如此好战!”程亦风摇摇头,“礼尚往来,我该回赠什么才好?”
小莫道:“送她胭脂水粉,气死她——哈哈,大人何必为这个伤脑筋?其实骂人不带脏字,只怕公孙先生最在行。公孙先生在府里等着大人呢。西瑶的张氏夫妻毕竟是原来西瑶太师的女儿女婿,大人应该见见他们。”
对于牟希来的遭遇,程亦风已经从公孙天成处听闻。知道若非此人,公孙天成也无法从西瑶全身而退。如今牟希来被发配,其女儿、女婿辗转来到凉城,应该是有求于楚国。正好他今日的公务也处理完毕,便随小莫一同回府去。
公孙天成招待张至美夫妻在厅上喝茶,又细问他们分别之后的遭遇。两人因将他们随着玉旈云东征大军占领郑国,后来又去西京,等等事情说了一回。讲到顾长风和罗满治理地方,井井有条,张至美甚为佩服,又说到玉旈云推行养老税,他就大摇其头:“简直是变着花样横征暴敛。”正这样批评的时候,程亦风刚好回到家中。宾主双方少不得客套了一番,重新序了主次坐下,程亦风才问道:“张公子说玉旈云征收士兵养老税,是怎么一回事?”
张至美自然把自己所知的说了一回。程亦风听了,惊讶无比:“这岂不是比我国的官雇法还要工程浩大?却不知她打算如何杜绝中央之挪用与地方之亏空?”
张至美道:“这个在下可不知道了。在下离开樾国西京的时候,这项新税尚未正式启动。听说朝廷里也有不少反对的人。也许这项新税最终还是征收不上来的。”
他顾着夸夸其谈,旁边张夫人有些不快,暗暗捅了他两下,叫他别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张至美吃疼,赶紧敛容正色,起身向程亦风深深一礼,求他设法搭救被发配边疆的牟希来。一番凄惨陈词之后,更拉着张夫人一同跪下。吓得程亦风赶忙搀扶:“二位,这可万万使不得!”
公孙天成也道:“张贤弟,你泰山大人有难,老哥哥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三言两语把他夫妻二人打发了,由小莫领着去客栈安顿。又对程亦风道:“大人觉得此事十分为难吧?”
程亦风点头:“西瑶既然部署我楚国的属国,我们便无法干涉其内政。即便要把西瑶当成盟国去交涉,孝文太后和段青锋却只承认樾国是他们的盟友。所以,牟太师的事情,只怕我等爱莫能助。”
公孙天成道:“老朽和大人的想法一样。只不过,牟太师是西瑶武德帝最倚重的大臣,而武德帝倾向于和我楚国结盟,而非依附樾国。现在武德帝虽然被孝文太后逼得出家为僧,但朝中不少老臣都依然支持他。孝文太后不得不将许多老臣罢免,而启用段青锋身边的少壮派。其实这些老臣正当盛年,论阅历、论本领,岂是段青锋手下的毛孩子可以相比?如果能够救出牟希来和武德帝,他们登高一呼,拨乱反正,一定可以重新掌握江山。到时,西瑶和樾国所定之盟约自然成了一纸空文。他日楚樾再次开展,我们也不必担心西瑶在后院烧一把火。”
程亦风虽然不愿楚樾再次交战,但是公孙天成说的话不无道理,因道:“先生看,要如何办才好?”
公孙天成道:“牟太师和武德帝如今处境如何,打听起来甚为不易。不过,按照我国已西瑶盟约上所述,我国须得帮助他们兴修水利。不如就让工部派几个人过去。西瑶虽然不承认盟约,但是他们举国上下都是商人的品性,有了便宜岂会不占?定然不会将我们派去的工匠赶回来。便可趁此机会,打听牟太师和武德帝的近况,再设法帮武德帝复位。但一切的前提是,不可让我国卷入西瑶内部的纷争,省得让樾寇有机可乘,那咱们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让工部出面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计。”程亦风道,“只不过,此一去,少则三两月,多则半年,也不见得有牟太师的消息。这张氏夫妇要怎生安排?”
公孙天成笑了笑:“如果只是张公子一个人,那实在太容易不过。此人酷爱戏文,随便在凉城找一处戏班子就可以打发他了。不过,张夫人望夫成龙,一定希望大人能帮她夫君谋个一官半职。”
“这怎么使得?”程亦风道,“朝廷整顿吏治,连出银子补缺的都要严办,岂能替一个身无功名的西瑶人谋取官职?”
“大别莫急。”公孙天成道,“张公子也不是个当官的材料,安插到哪里都会给人添麻烦。老朽看,夷馆那里南来北往的人很多,张公子从西瑶而来,一定见识过过不少藩邦夷狄,荐他去夷馆里做事,岂不正好?到时他愿意演戏给人看也好,召集戏班子自己写戏过瘾也罢,随他怎么胡闹去吧。”
程亦风和张至美只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及公孙天成对他了解透彻,于是对此事也不多虑。次日让兵部找几个得力之人好扮成工匠到西瑶去,又和工部说了派遣治水官员之事。夏季正是楚国防汛抗洪的关键,工部早就已经派出若干能人在天江沿线协助各地方官防洪,因此答应待到入秋,可以从其中挑选一二出使西瑶。只是,此事还要经过竣熙或者元酆帝首肯——元酆帝还依旧修仙炼丹,竣熙则专心陪伴凤凰儿,等这两人批复奏章,何止要等十天半个月?看来牟希来的事情要无限期地拖下去,而张至美夫妇果然要在凉城长住。
张氏夫妇却似乎也料到事情没有这么顺利,做好了要滞留楚国的准备。没几日,他们登门拜访,请求为张至美谋一份差事。程亦风庆幸公孙天成先知先觉,早已在夷馆打通关节,没花多少功夫即为张至美安排了一个书记的职位。说是书记,其实是负责安排各国使节的娱乐消遣。张至美果然如鱼得水,很快和凉城的戏班子都熟识起来,夜夜笙歌,不亦乐乎。
只不过好景不长,很快张夫人就发现丈夫早出晚归竟是在做此等荒唐之事,即铁青了脸来找公孙天成,牢骚道:“我夫君好歹是个读书人,程大人却安排他做这种下九流的勾当,难道是欺我夫妻在楚国无依无靠么?公孙先生,若不是你,我夫妻二人何至于落到这部田地?”
公孙天成道:“张夫人何出此言?老朽和张贤弟亲如手足,怎会不替他的前途着想?实在是张贤弟并未取得功名,别说此刻各处并不用人,就算真有空缺,硬将他补进去,岂不遭人话柄?所以,依老朽之见,不如让张贤弟趁此机会在家苦读,到秋闱之时,大显身手,还怕没有一官半职吗?况且,到了那时,也许程大人也设法救出了令尊,你和张贤弟便可以回到西瑶去。岂不妙哉!何苦急在一时?”
张夫人好不恼火,可是伸手难打笑脸人,况她寄人篱下,不敢太过嚣张,只好气哼哼地退了出来,但心中很是不甘,便又来找程亦风评理。只是,程亦风一早即去崇文殿办公,他夫妇二人只遇到回来取公文的小莫。小莫不能丢下客人不理,只得陪他们坐着,听他们发牢骚。
张夫人满肚子苦水,自以为若不是公孙天成,牟希来还在太师在位子上呼风唤雨,而张至美也早该考中功名,小有成就。他们在西瑶是何等人物,如今却在楚国过这样的生活,可见人情凉薄!
小莫线开始只是陪笑脸听着,后来看张夫人说了一个多时辰还不住口,才道:“张夫人,您别怪我说句不知高下的话,以张公子现在身份,您要给他求个官职可难如登天啦。其实您不就是嫌弃夷馆的职位和戏子们混在一起不体面吗?要是别处有书记的职位,没的和戏子打交道,您看怎么样?”
张夫人堂堂太师千金,换在从前,四品以下的官,她还未放在眼中。此刻不好胡乱要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问:“怎么,你知道有这样的职位?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亲随而已。”
小莫道:“正因为我只不过是的小小的校尉亲随,成日跟着程大人出入,才晓得各个衙门里的情况。我楚国新法,以户部的改革最多,最需要用人。我上次陪程大人去办事,就听说他们需要找几名新的书记官,负责几项新税。此刻只怕还没有找到人呢。户部自从上一位尚书大人告老还乡之后,还一直没有尚书,由我们程大人兼任。他一个人管不来这么多,就让他的好朋友臧大人帮忙。你们去求臧大人,也许就能给张公子谋个户部的职位。”
虽然同是书记,但是户部掌握国家财政命脉,怎么说也比夷馆好听。张夫人当即道:“莫小哥,多谢你的消息。一会见到程大人,我就这样求他!”说着,又拿出碎银子来要给小莫。
小莫连忙推辞:“张夫人这样待小的,那就太见外了。其实,小的是回来替程大人拿一份公文去户部给臧大人的。张公子、张夫人若是有空,不妨一同去,也好问问臧大人那书记的职位还有缺没有。”
张夫人闻言大喜,立刻拉了丈夫跟小莫一起到户部来。然而不巧的是,臧天任并不在户部,说是被翰林院的事情绊住了。恩科榜眼彭茂陵——如今任职户部员外郎——问小莫一行为何而来。小莫自然说是来送公文的,而张夫人眼睛一转,道:“我外子是程大人的朋友,程大人说户部右书记的职位空缺,所以叫他来补缺。”
彭茂陵皱眉看了看他们,道:“这可真奇了!程大人素来最憎以权谋私,怎么会让朋友来补书记的缺?怕是冒充的吧?”
张夫人听了,不由火冒三丈:“小小一个书记的职位,还值得冒认程大人的朋友?不信你去问程大人,看看我外子是否真是他的朋友!”
彭茂陵道:“程大人身为两殿大学士两部尚书,岂有这种闲工夫?我们户部也没一个闲人有功夫去做这种事。”说着,不理会张氏夫妇,径自办事去了。
张夫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闲气,又不能对户部的人发火,就狠狠捶了张至美一拳,道:“你若早些考中功名,怎么会今天在这里受人白眼?你这样没出息,我真后悔当初嫁给你!”
张至美抱头求饶:“夫人息怒,其实我也不想做什么书记。不如在家苦读,来年一定金榜题名,给夫人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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