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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考验
他看着叶灵……用他的方式在弥补—抓起吐到自己面前的饭菜,重新塞回嘴里。
就这样,叶家和莫家的成员在早春微寒的一个晚上坐到了一起,叶骞泽夫妇、叶灵、叶昀均到场,莫建国也携妻子、儿子出席。明明曾是莫逆之交,买宅购地都恨不能越近越好的两家人,十几年前不是没有在笑谈间戏称今后要做一对儿女亲家,如今果然成真,但是各自都别有一番感叹,五味杂陈,说也说不分明。
莫妻姓王,是个瘦而沉默的女人,叶骞泽和叶灵过去其实是与她熟悉的。尤其是叶骞泽,他记得很清楚,王阿姨有一双巧手,能织很暖很漂亮的毛衣,上小学的时候,他和叶灵身上的毛衣裤不少是出自阿姨的手。可是他不知道,那双灵巧的手是什么时候枯槁得如柴一般,想必儿子出事之后,养尊处优的日子也没能减少她心中的煎熬。叶骞泽跟她短暂地打过招呼,就转开视线,不敢继续看那双手。叶灵坐在莫恒身边,面对莫恒对她长久不变的傻笑,也不时笑着跟他低声叽咕几句,至于到底说什么,莫恒听不听得明白,除了他们自己,估计没有人知道。向远和叶昀进入叶家都比较晚,那时的莫建国早已和叶家决裂,所以两人和莫妻并不熟悉。叶昀一直认真地吃饭,向远则挑起了跟莫家人寒暄的担子,既然坐到了一起,气氛总不好过于冷场。还好莫建国对他们礼遇有加,过去的种种恩怨,仿佛都因为成全了莫恒对叶灵的执着而成为过眼云烟。他只是一直惋惜叶太太的早逝,感叹没能和叶秉林老友重聚。
不得不说,莫建国是一个办事极其讲究效率的人,思维也相当清晰。他在谈话中将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娓娓道来,包括了婚礼的设计、男方的礼金、各项应尽的礼节,千丝万缕,有条不紊。向远也不得不暗自佩服,一个人能够取得成就,果然不是偶然的。
商量到礼金和嫁妆的时候,莫建国委婉地提出了叶家这边嫁妆一切从简便好。向远看了看仿若神游的叶骞泽,笑着打断了莫建国,“莫总说得对,礼金和嫁妆这东西,心意到了就好,要的也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形式,可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您厚爱叶灵,我们也就这么一个妹妹,叶家虽说大不如前了,但也绝对不会亏待了阿灵。”
莫建国笑了笑,还没说话,忽然就听到儿子莫恒咽喉里传出剧烈的被呛到的声音。全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原来莫恒不知什么时候含了满满的一口饭菜,估计是吞咽得太急,整张脸都成了紫红色,叶灵正用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莫妻爱子心切,想也不想地把叶灵的手扫到一旁,一边快速拍打莫恒肥厚的后背,一边用另一只手扳开了他的嘴巴,强迫他把塞得满嘴都是的饭菜往外吐,动作之熟稔,看得出这样的事发生已不是
第一回了。
谁知莫恒不张嘴则已,一吐之下,便喷得满桌都是。由于他身子往前倾,周围的人还幸免于难,只苦了正好坐他斜对面的叶昀,冷不防地手背袖子上都沾上了他吐出的饭粒。
叶昀好像也惊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表情却难以言喻的古怪。向远知他虽然身为男孩子,但一向极爱干净,立刻抓起饭店提供的擦手的热毛巾,飞快地为他擦拭,同时给他使了个眼色,就怕他年轻,不懂人情世故,把心里的喜恶全都写在脸上。
好在叶昀看了向远一眼,只是接过她手中的湿毛巾说:“我自己来吧。”然后就低头专心地清理自己受污染的一只手,再也没有说话。莫建国频频致歉,过了一会儿,叶昀总算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脸,“没事的,莫叔叔,不要紧。”
向远心中一松,眼里流露出些许欣慰,这孩子,也算懂事了。
酒店的服务员立刻进来收拾,莫建国让她们赶紧将一桌菜撤掉,整理桌子重新上菜。服务员还在快手快脚地收拾,叶灵的一声低呼再次传来,“啊,这个不要吃,不要吃了!”
原来莫恒虽傻,却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也许他急于在心爱的女孩子面前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都是肉的一张脸有着一览无遗的惭愧。他看着叶灵,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一边用他的方式在弥补—抓起吐到自己面前的饭菜,重新塞回嘴里。
“别吃了,别……”叶灵劝着,强压着欲呕的感觉,白瓷一般的脸上血红一片。
莫建国夫妇也扑了过来,满嘴“心肝宝贝”地叫唤,只想制止儿子这种惊人的行为。莫恒却完全不理会他们,眼睛定定地看着叶灵,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向远也是听了很久才明白,他说的是:“我吃下去了,你别生气好吗?”
叶灵的眼睛瞬间潮湿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生气,真的,不生气。”
莫恒终于笑了起来,更为惊人的是,他的手抓起了另一坨吐出来的饭菜,颤颤巍巍地举到了叶灵嘴边,“给你,给你……”看样子竟是要满心欢喜地和叶灵分享。
向远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就要制止,可她这时也留意到了莫建国身子动了动,很快就被莫妻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夫妻俩神色复杂地看着莫恒和叶灵的方向,不发一声。
向远也慢慢坐了回来,及时地在桌下按住叶骞泽的大腿,不让他愤而起身。叶骞泽的全身在抖,他看着莫恒高举着残渣剩菜那呆傻的笑容,还有叶灵异样的沉默,悲愤几乎让他窒息。然而向远的力气也不小,她死死按住他的手,不停地传递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信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
叶骞泽无意识地抓住了向远压在他大腿上的手,犹如苦海中抓到仅有的一根芦苇,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指尖已经即将嵌进了向远的肉里。向远面无表情,似乎也毫无知觉。叶昀一会儿看着向远,一会儿看着呆坐不动的莫氏夫妇,又看看莫恒和叶灵,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叶灵在莫恒期待而热切的目光下,轻轻张开了口。
“别吃,阿灵。”叶骞泽再也无法忍受,低喊出声。
叶灵朝他嫣然一笑,用嘴接过了莫恒手里的东西,在面前那傻子手舞足蹈的欢快中慢慢地咀嚼,像是品尝着再鲜美不过的佳肴。
“哎呀,儿子,你这是干什么啊?”莫妻好像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对叶灵说,“孩子,别吃了,快吐出来。服务员,服务员,上清茶……快漱漱口,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实心眼呢。”
说话间,叶灵已经微笑着将东西尽数下咽。
叶骞泽忽然呕了一声,脸色煞白地紧掩着唇,难受地略弯下腰。是的,比起眼前这一切,他更恶心自己,恶心那些不得不微笑地吞咽的、看不见的污秽。
“怎么了?”向远看他这个样子,虽然还是强作镇定,但眼神已经显出了慌张。
“对不起,各位,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失陪了。”
叶骞泽仓皇起身,几乎撞翻了自己面前的餐具。
“骞泽……”向远低声叫住他,语气里已有哀求。
“实在抱歉!”
叶骞泽离开的脚步虽然虚浮,却没有犹疑。他知道的,再在这里多待一刻,疯得最厉害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一定是他自己!
向远看着他舍下满桌的人而去,愣了几秒,随后对着莫氏夫妇强笑了一声,“对不起,他的胃一向不好。”
没有镜子,可是向远知道自己的笑容必然很不好看。幸而莫建国自觉忽略了这个,笑了笑,说:“年轻人更应该规律饮食,注重保养,否则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更吃不消了。”
晚上,开车和叶灵一起返回叶家的只有叶昀,叶骞泽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心事,发觉不见向远,才问了一句:“阿昀,你大嫂呢?”
“哦,向远说她还有点事情,要回公司去处理,就先让我们回来了。”叶昀说。
叶骞泽点了点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离开饭桌的前一秒,向远由哀求转为失望的眼睛。他知道,他又让向远失望了,也许他注定成不了向远那样克制而隐忍的人,他甚至开始强烈地怀疑,向远爱上了一无是处的他是因为哪一点?他自己都承认自己做不了大事,成不了气候,除了一颗柔软得过分的心,他什么都没有。
客厅一角,年代久远的西洋座钟就连指针也是在老态龙钟地挪动,时间已经不早了。叶灵刚回来不久,叶骞泽本想就之前的事跟她聊几句,可她显然无心在这件事上深谈,很快就说累了,回了房间。只有叶昀还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和他的兄长一样沉默。叶骞泽心想,叶昀常年不喜归家也许是正确的,这个屋子太旧了,阴暗冰冷,他都快窒息了,叶昀在这里久了,说不定也会变得和他一样,总有一天跟这泛着霉味的家私一起腐烂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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