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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沂中反水后,按照某位官家自作聪明的夺权思路,应该是他进退有度,智珠在握,凭借着勇气和毅力通过重重险阻,终于靠着缜密布置一步步在朝堂获得了主动权,最后历时数月,抢在金兀术下决断南下之前就掌握了朝政,然后万众一心在东京坚壁清野,前后一年,死守成功,最终取得辉煌大捷,就此保住了中原,历史也掀开了新的一页……
然而,艰难险阻还没看到影子呢,话都没说出口呢,这不知道是忠臣还是聪明人就一个个跳出来了!
杨沂中那次好歹说了一句国仇家恨,这次他真的是什么话都还没说呢!
“张卿,当日李相公两次罢相,都是你弹劾最为激烈……”眼看着康履到底是掌不住劲,扑通一下跪倒在了殿中,赵玖这才回过神来,并稍微筹措了一下言辞。
随着这几句话,匍匐在地上的康履方才停下颤抖。
话说,直到此时,这位之前做了差不多一旬‘内相’的康大官方才梦醒。原来,在大宋朝廷制度之下,一旦脱离了官家和宰相,他居然连一个御史都应对不了!而此时此刻,这位康大官毫不怀疑,只要坐在殿中那位‘转了性’的官家一声令下,一直给自己打伞,甚至在自己洗脚时侍立的杨沂中便会直接把自己给拖出去,当日便派遣两个薛超、董霸之流将自己流放沙门岛。
甚至为了遮掩他杨沂中的丑态,说不得路上便会有一顿杀威棒,将自己活活打死,然后毁尸灭迹。
而这个过程中,最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居然不是可能的死亡,而是他这个‘一旬内相’居然没有半点应对的手段,只能倚仗‘天恩’。
“此一时彼一时也。”张浚昂然直立,依旧从容。“在陛下看来,乃至于那几位隔绝内外的贼人看来,臣一直抵触李相公,俨然是公仇私怨,水火难容,故今日一朝反复,颇显小人行径……”
殿中上下,依旧安静异常,只有这位殿中侍御史在殿中扬声作对。
“然则,在臣看来,臣虽有反复,却不是为政争、私争,而是臣自己前后心境不同。”张浚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俨然早有准备。“臣四岁便是孤儿,从那之后便不晓得说谎,因此才知名于乡中,年二十二中进士入仕,依旧如此……靖康中,臣第一次弹劾李纲,乃是因为见他丧师于京城之下,依着个人性子,有一说一,按照制度弹劾而已;而靖康之后,臣于东京,亲身见识刀斧之利、国破之惊、丧乱之哀,方才知道,大局之下,有些事情是要分主次的,想要维持大局,有时候必须要含污纳垢、相忍为国。”
赵玖微微心动,依旧不置可否,而吕好问却忍不住看了张浚一眼,但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
“等臣到了行在,彼时陛下要用李相公为相,臣好友范宗尹、宋奇愈时为谏议大夫,皆以为不可,并有所进言,臣虽与李相公有私怨,却一言不发,反而劝这些人不要惹事。后来李相公到位,范宗尹被贬、宋奇愈被杀,臣心中极恨,却依旧没有以御史之身攻击于他……因为臣知道,那个时候国破家亡,非是李伯纪这样的强横相公根本无法收拾人心,重建朝堂。”
“再后来,李伯纪功成,朝堂重立,局势已经稳定,其人却屡屡孩视陛下,跋扈无度,任用私人成风,竟然隐隐有主次颠倒之势。彼时,臣虽与他政见几乎完全相合,却不能忍他如此无视陛下权威,方才弹劾……”
“你且住……”赵玖忽然开口询问。“你与李相公什么政见相合?”
“陛下!”张浚正色厉声以对。“臣自东京忍辱偷生至此,早有定见:其一,金人野蛮,且狡猾反复,绝不可与之媾和!其二,河北、河东,国之根本,绝不可轻弃!其三,江南虽富,一旦依靠,必然是偏安之局,非往关中取西北强兵大马,控中原人力,方能收拾局面,重定河山!这三件事,陛下问一遍,臣答一遍,问十遍,臣答十遍,绝不会因为与谁有私怨而改弦易辙!”
赵玖一时失声。
“至于如今。”张浚讲出自己的政治方略,将赵官家和吕相公一起惊在当场后,便继续缓缓而论他的‘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陛下落井受伤,遗忘人事,又被奸臣隔绝,而皇嗣年方一月,连个封号都没有……这个时候,陛下处置了黄、汪、康等奸贼后,若稍微有些行为错乱,便会使得中枢威信扫地,继而使得人心不稳。而陛下想要维持行在权威,重新收拾人心,非李纲、宗泽等强硬大臣不可为!”
言至此处,张浚复又看向了一旁枯坐的吕好问,依旧是一副凛然姿态:“至于吕相公,正如陛下此番安排的那般,以吕相公的君子才德,可以为副,以备咨询,以安人心,却不可值此风雨飘摇之时托付朝堂。”
吕好问即刻起身朝赵玖俯首行礼,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赵玖满肚子无所适从,想了半日方才醒悟一事,却不由轻笑:“说了半日,张卿竟然是将黄相公、康大官隔绝内外的罪名先认定了,然后方才有召回李相公、宗留守的言语?”
张浚依旧不惧,却昂然反问:“若陛下不以为这些人近日是在隔绝内外,以陛下对这些旧臣们的恩宠,为何现在才来反问此事呢?”
赵玖无言以对,吕好问悚然大惊,康履一言不发,只是连连叩首,便是立在殿门内的杨沂中都难得色变。
话说,此时就显出赵玖一个普通学生的无能来了,你让他同甘共苦、放下身段拉拢人心他做的出来,你让他学着电视剧施展点小权谋也能随手拈来,可若真让他下令治罪……尤其是他心知肚明,隔绝内外这种罪过,放哪儿都是大罪,指不定便要闹出人命出来……事到临头,他反而犹疑了。
“朕刚刚坠井,宰相们安排内侍、禁军遮护,未必是坏心。”一念至此,鬼使神差一般,赵玖反而替那些人打起了掩护。
而骤然闻得此言,紧绷了半日的康履几乎瘫在地上。
“有没有坏心,一验便知。”这张浚绝对是有备而来。“请陛下大召群臣,点验奏疏,看看有没有文武的奏疏被这几位逆贼截留!若有,便是他们的罪状;若无,便是臣擅自挑起是非,污蔑宰相!”
赵玖和原本想开口的吕好问彻底无言,而康履却大起大落,几乎崩溃。
无他,刚刚接触大宋制度不久的赵官家或许还需要时间想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可经验丰富的康大官却晓得,张浚这最后一击,宛如蹴鞠场上的绝杀,基本上宣告了他和那个小集团的政治死刑,甚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接下来的走向都不是赵官家能控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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