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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胡杨林,眼下隆冬时节,天还放晴,风吹来却是刮骨的冷,由着马出了盘陀路,远远的看着几个庄丁提着棍棒朴刀围着一个汉子嚷嚷,刘宏便停了下来,但见这汉子只一身灰麻单衣缀着几个破洞,生得十分干瘦,尖嘴猴腮,颧骨高高的凸起,脸上还青了一块,也不知是先被谁打了一着,被几个庄丁推搡着脱躲不开,又不敢反手,只是嘴里叫着:“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大路朝天走谁个过不得?就是赵官家也这没个理!小人穷是穷了些,怎的就是贼的?你们忒的污人清白!”
领头那庄丁提着哨棒往这汉子胸口便点过去,骂道:“贼囚货还不承认!俺们祝家庄盘陀路,进得去出不来,偏得你能?哪个过路的不是打外头进摸不着门,偏得你属八只脚的,横着还能打俺们庄里头出来?老爷早看着你多时了!”
一众庄丁起哄着,有提着麻绳便往这汉子头上套,那汉子急了,撒腿就外跑,早有候着的庄丁拉起绊绳扑倒,一拥着上来摁住,急不过的少不得上去打两拳,一条麻绳绑了。
杜兴看着是祝家庄的人,也不欲多事,打着马要走,刘宏却停了下来,几个庄丁看着刘宏便过来打招呼,刘宏因问着什么事,几个庄丁只说抓着个贼。
那汉子正灰头土脸的,衣裳都给扯破了露着干瘪的胸膛,浑身上下没个几两肉,听着庄丁们跟刘宏客气,挣扎着叫了起来:“刘大哥哥,你是好汉,千万救得小人一救!”
早听了这汉子言语不俗,又看着他身上也没个什么金银铜板,只凭他是从祝家庄里出来的就断定他是个贼似乎也说不大过去,刘宏原也有心帮他一帮。不过刘宏也知道祝家庄人虽然一惯霸道,却不是个爱冤枉人的,况且这人能在这盘陀路里如入无人之境,显然也是个眼力不俗的,说他行为鬼祟也不为过,至少不是甚么好人。
心底有事,本不欲管,听得这个求请自己,显得这汉子认得自己,刘宏问道:“你这汉子倒是眼生,不知是何方人氏,怎的认得我?”
那汉子听着有门,一时眼睛大亮,虽然被绑着挣扎不得,却不住的朝刘宏点头,叫道:“刘大哥哥一身好枪棒,又专爱拯危救困扶老助残,仁义似秦琼,英雄赛罗成,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小人是高唐州人,姓时,名迁,原是做着小本生意跑过几个县府,近得时运不济做生意折了本,没奈何正要去大名府投亲,不期误入了贵庄,小人确确的不是贼,刘大哥哥不信,可来搜搜,小人身上可有半个铜板?可怜小人却是遭了贼盘缠都被丢光了,已经两日汤米未进了!”
时迁?
刘宏原只是听他言语不俗,临事不惧,不像寻常老实本份的庄稼汉模样,却哪想竟是偷儿的老祖宗时迁!也亏得这货红口白牙义正辞严在那瞎冽冽,不知道的还真叫他给骗了,这世上但有他偷人的,哪有别人偷他的道理?
想来这祝家庄人虽只是初步怀疑,真真的却没有冤枉了他。
刘宏却不能不管的,笑道:“我们祝家庄这个盘陀路,等闲外人进得来出不去,也难怪我们几个兄弟要怀疑你,你倒是说说,你是何时进来的,又如何出来的?若真只是过路的,我们祝家庄自不会冤枉了你!”
杜兴只是冷眼打望,并不说话。
时迁道:“刘大哥哥听禀,小人是进了这盘陀路,其实小人也没有进这盘陀路!“
“胡说!“一个庄丁推了时迁一个踉跄,骂道:”你不是进了我们祝家庄,我如何见了你从里头出来?“
时迁粗着脖子道:“小人,小人是进去了,可是看着这路七绕八折,小人走了半天不见头尾,便又原路退回来了,实是不曾进了你们的庄子里,刘大哥哥,小人这话千实万实,小人确是本份人,只是要去大名府投亲的!“
“不信,你们便搜,看着小人身上可有半个铜板没有?”
“你这厮贼头贼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管你偷是不曾偷,先绑了进报官再说!”一个庄丁上来给了时迁一脚,嘴里骂着。
“小人已经两天汤米未进肚肠了,你们把我绑了报官,小人在这里又没个亲故,又没人给送饭,可不是要饿杀小人?”时迁哭丧着脸道。
一众庄丁哈哈大笑。
刘宏也是笑,说道:“也罢了,我们祝家庄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进得来的,还想着偷东西呢!放了他罢,这大冷天的,绑了他去报官,不饿死也冻死他!”
一众庄丁大笑,一个出来给时迁解了绑,骂道:“得亏了我们刘大哥哥好肚肠,往日再敢来我们祝家庄乱张望,看不打折你的腿!”
时迁灰溜着脸只陪着笑道:“再不敢了!”
刘宏又找杜兴借了几块散碎银子,让几个庄丁去温酒吃,杜兴冷着眼看几个庄丁走远走了,指着时迁骂道:“你这厮看着不是好人,怎的知道找我刘大兄弟能救你!”
时迁先跟刘宏纳头一拜道了谢,才又陪着笑与杜兴打了个揖道:“上下可是李家庄杜总管杜兴哥哥?小人走江湖也时常听得杜兴哥哥大名,只是从来不得相识……”
杜兴冷笑道:“你认得杜某,杜某却不认得你,既是走江湖的好汉,怎的就叫几个蠢汉给拿下了!”
“杜兴哥哥羞杀小人了!”时迁苦着脸道,“因着小人惯能飞檐走壁,又着走窗跳篱如履平地,江湖人送了小人一个花号叫‘鼓上蚤’,不瞒杜总管说,若是比拳脚功夫,小人却是寻常稀松。”
杜兴大笑:“原来真是个偷儿,几个蠢汉倒是不曾冤枉你!”
时迁一脸的尴尬,缩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向刘宏解释道:“小人确是惯做偷鸡摸狗的事,也会挖坟扒丘,只是小人确不曾欺负良穷弱小,只是左右没了个出路,又做不得生意,又做不地,合不得找几个大户人家下手左右混个胡仑饱,适才虽是编了话骗了哥哥,却是万不得已,刘大哥哥恕罪则个!”
刘宏笑笑,这货倒是诚实,不过想时迁在梁山虽然不受人待见,排名倒数第二,却是个心气高傲的人,从来不避讳自己的出身行当,却又从来做事不肯落人后,上梁山后立了好多功劳,就是那三十六天罡里甚至五虎八彪好多都给他生生比下去了。
刘宏倒是没个什么看不起时迁的意思,他一向只问这人该不该死,从不管你是屠万的大英雄还是偷鸡的小扒手,只不过在这个强盗的世界里,杀人越狱是好汉行当,杀一是为贼,屠万方为雄,偷鸡摸狗盗墓贼,杀一都算不上的东西,自是上不得台面的,谁个会把他放在眼里。
杜兴瞅了瞅祝家庄方向,冷着脸道:“这番进了祝家庄,不知好汉又得了什么趁手宝贝?这本不关某的事,只是你既然老着脸自称是本份老实人家,又是我刘大兄弟出面保了你,规矩你该的懂,若是拖累了我刘大兄弟,某须饶不得你!”
时迁惟惟若若,连连称是:“小人早听说祝家庄刘大哥哥是一等一的好汉,专好济人危困,仁义赛秦琼,英雄过罗成,小人恨不得早早相识,此番是刘大哥哥救了小人,小人如何还敢恩将仇报,不思量着怎的报恩,反去害了刘大哥哥?”
杜兴嘿嘿冷笑。
刘宏倒不想自己在外面原来名声这么好?倒也无甚所谓,从怀里取出余下那一锭花银,上来递与时迁,笑道:“我也是个寄人篱下的,当不得时迁兄弟这般夸赞,兄弟是个有见识的好汉,须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此点银钱先且拿着,济得眼下困再说其他!”
时迁却是呆了,哪敢再拿刘宏的钱,连连推却,刘宏不由分说,硬把银子塞到他手里,看着时迁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刘宏解下自己大衣给时迁披上,道:“我还有事,今日是不能与时迁兄弟详谈了,他日若是有缘,兄弟可来寻我!”
至于上哪里找自己,想想也说不出来,总归不会是祝家庄。
说罢与时迁拱了拱手,刘宏翻身上马,祝老头刀悬着自家头顶,虽然时迁是一条好汉,刘宏这会却真是没那功夫多跟他亲近了。看着杜兴走在前面了,刘宏正要赶马追上,却不妨时迁一手伸手抓着马缰,张口欲言又止。
杜兴早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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