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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与不走的问题,从燕庄王十五年冬就一直缠扰着她。
缠扰得她愁肠百结,一刻也不得安宁。
直到燕庄王十七年夏,这个问题也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最初是逃,坚定地要逃,因而想法设法,拖着一具破败的身子也要逃。
十五年除夕逃出过一回,那个康健的小七也曾无牵无挂,肆意张扬,刺公子,杀将军,下巴菽,背着青龙剑意气风发地逃回了魏国。
但这一辈子只有那一回,再也没有过了。
其后是走,那人要留她,娶她,她为了自己的国家大义,在走和留之间也曾摇摆不定。
在这之后呢,走啊,留啊,再走啊,再留啊,游移不定,三回九转的,一次次没有走成,也一次次地又留在了这里。
她想,怎么就一直留在这里了呢?
是因了公子许瞻啊。
他一次次地留她,一次次地不许她走。
十六年正月,她离开兰台,公子许瞻不惜举倾国之兵,险些横跨黄河,踏破大梁。
十六年十月,他快马奔走雪岭,来回四个时辰的路,他风雪无阻,竟接连去了半月,一日也不曾误过。
十七年三月,就在未央台,公子许瞻许了她自由,是她自己要留下来。
她轻怜痛惜,决心陪他。
十七年七月,就在昨夜,就在此处,她又一次想回家了,那人也又一次留了她。
他一次次地说,“小七,不走。”
因而她一次次地留了下来。
回不回家的问题,亦是从燕庄王十五年冬就一直缠扰着她的问题。
她有过许多“家”。
桃林老宅,大梁沈府,魏地大营,从前她也把兰台当成自己家了。
庄王十六年冬之前说要回家的时候,是回魏国。
只要是魏国,那便哪里都好,大梁或桃林,都好。
十六年冬之后说要回家的时候,是回兰台。
她还记得与公子许瞻立在万福宫的高台之上,就在滔天的风雪里,对他说,“公子,我们回家吧。”
然而“家”到底在哪儿,她已经糊涂了,来来回回的,千回百转的,看似有许多,实则孤苦伶仃的,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譬如此时,她待在这假桃林里,可还有一个能藏身隐形,不被外人叨扰的地方?
没有。
她想把这假桃林当成家,嫁进来,过下去,然而这假桃林亦成了困住她的地方。
长夜将尽,人寂影残,有好风如水,灌进窗中。
屋里仍旧暗着,无人来炳烛。
暗着好啊,暗处的不堪就无人知晓。
肩头一重,那宽大的手扣在了她的肩头。
这样的举动从前有过多少次呐,从前觉得多么温暖安全的一双手呐,却从未有一刻意识到,这双手就似一具沉重的镣铐,这镣铐一次次重重地困住了她,有形的也好,无形的也罢。
身后的人兀自叹着,似要说什么,好半晌过去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夜发生的太多,一个凡事都要谋定后动,企图掌控一切,主宰一切的人,这一夜却听了太多,桩桩件件都出乎他的意料,桩桩件件也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因而才不知此时到底该说什么罢?
小七没有转头,但抬起袖来,掰开了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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