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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上的人已经很老了,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半张脸狰狞而扭曲,更显得丑陋不堪,他似乎很是不适应这样暴露在光亮下,挣扎着动了两下,但是他已经太老了,也太虚弱了,连动动手指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谁都不会看到的。”推轮椅的那个轻声说道,俯身亲吻着他的脸颊,眼眸眷恋扫过每一个沟壑纹路,灼灼爱火炙热却又带着莫名的悲伤,“让我看着你,直到最后一秒。”
他并不是那么年轻了,看面容大抵也要三四十岁,眉眼张扬锐利,说话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哪怕是这般放软了语气的温柔诱哄,也带着天生的傲慢与压迫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得可怜。
老人放弃了,他叹了口气,吃力地拍了拍对方的手。
你看,他现在连握住对方都做不到了。
但是对方依旧很是高兴,笑得仿佛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又在他唇间讨了个亲吻,才站起身向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他的耳后渐渐生出浅灰色的鳞片,人类的圆耳变成海妖的耳鳍,翻身坐上舞台的瞬间,双腿化作了有力强健的鱼尾,近乎于白的浅灰在烛火下似是无数钻石闪烁,说不出的奢靡风流。
诞生于西南太平洋泡沫之中的海妖adaro,带来灾厄与死亡的恶魔。
他注视着自己爱恋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类,轻轻唱出了第一个音符。
没有歌词,咏叹般的吟唱,却因为歌者的嗓音而带来了仿佛不属于这世间的强烈虚幻感,狂风与暴雨横行,危险与血腥相伴,adaro的歌声中永远找不到平和温柔的元素,却总是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而后更多的声音加了进来,东方的鲛鱼尾浅金,嗓音低哑,带着他家乡那种叫做“编钟”的乐器的煌煌清正之气。
红发的ariel娇娇怯怯,嗓音柔和甜蜜像是在吟诵圣诗,浅绿色的鱼尾缩在裙子下面,小心翼翼地卷着。
跟上了这支曲子,他的嗓音最是温柔清澈不过,让人像是一眼就能看见爱琴海碧蓝的海水,清清灵灵不带半点杂质,就是最简单的蓝与白交织。
这是所有海妖们记忆里共同传承着的歌曲,甜蜜又温柔,蜿蜒曲折恍如一场幻梦,步步而上却又满满的尽是悲凉。
是了,这是一首送葬的曲子,以此将自己最爱的人类送走,这样他的灵魂就不会被神明带走,而是留在海妖的身边了。
又卑鄙,又可恶,到死也不停的纠缠不休的做法,海妖明知如此,却仍旧无法抵抗将人类永远留在身边的诱惑。
即便是被背叛被抛弃的海妖,也会唱着这首歌将人类拖进海底,从此在脖颈上悬挂着人类的左胸的最后一根肋骨,日夜悲歌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并不会很久,失去了人类的海妖要不了两个月就会心碎而死,在晨曦到来之前化为海中的泡沫。
曲调的最后仍是欢快的,用快乐来粉饰心碎的悲伤,老人的眼神追逐了高歌的海妖,恍惚忆起了许多往事,那场地下湖中的初遇,那首月光中的求爱曲,喜悦的,悲伤的,种种感情五味杂陈,最后却终是露出了一个柔软又满足的微笑,放纵灵魂的远去。
很抱歉,要把你独自留在这世间,还暗喜于占有了你全部的爱情与温柔。
很抱歉,没有能够更早一点遇见你,平白蹉跎了几十年的光景。
很抱歉,我终究只是个人类。
一个以海妖的血肉延寿,也只活了一百五十余岁的人类。
听见了一声悲鸣响起,像是从灵魂最深处把一切都倾吐出来,整个世界都被剥离而出的绝望悲鸣,傲慢的adaro流出了眼泪,伏在地毯上泣不成声。
到了离开的时候了。海妖们默然起身,按照来时的顺序依次离席,互相不碰上,互相不交流,维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然后出门以最快速度离开法国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只有留了下来,因为adaro委托他处理这一切。
他摘掉眼罩,监视adaro的手下老老实实把他们送到海边,在这时候海妖们不会有争斗了,因为失去了人类的同族没有任何威胁性,adaro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只是低头亲吻着怀中人的额头,脸颊,整理好他有些凌乱的碎发,抱着他纵身跃入海中。
有歌声在海上响起,悲凉而沉郁,是从海面浸没入海底的绝望。
看着海面上翻腾起的白色泡沫,轻轻地哼唱起了一支小调。
愿你和你的人类获得永久的安宁,我的同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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