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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发飘飞,衣袍散乱,形容间蕴着惊慌惧怕的顾长离战战兢兢地俯身高高举起周遭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石,神色莫测地僵持于空中片刻,最终硬是咬牙狠狠砸向狼藉地面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一时间鲜血横飞,惨叫连连。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一番挣扎之下仍然下不了手夺人性命的某人只得悻悻将手中沉重的顽石一丢,仰头望见高达百丈不见顶峰,云雾缭绕的悬崖;茫然四顾,却亦是百草重生,树木丰茂,不见人烟的荒凉场面,还有那明显已经摔成一团绝了气息的千里名驹和不远处马车的碎片残骸,真真是心如死灰,了无生趣。
像他这样平生做出的最贴近大自然的事还是中学那年全班一起野外露营的
野外生存能力几乎约等于零的人,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到这倒霉王爷的卫兵前来救援?或者更糟糕的,对方直接看他们落下那般陡峭的悬崖,料想已经双双殒命,干脆就直接撒手不管?
不不不,这样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就算这个南王再怎么龌龊混蛋,可也是皇亲国戚,颇为受宠,即使是死了,总不至于叫他曝尸荒野——所以说,只要耐心等待,就算这里再怎么地势险要荒无人烟,也有获救的几率——前提是他要能撑到那个时候。
真是前途渺茫。
像是为了泄愤般顾长离飞起一脚径自将脚边的一块石子踢得老远,然后顺手寻了根木枝打算去马车的残骸上翻翻还有哪些用的着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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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事情缘何会发展至眼下这种光景,还得将时间倒回数日之前细细道来。
自从顾长离饮了毒剂被南王带回府里救治,醒来后冷颜以对将后者气得拂袖而去后,对方便似是将他遗忘般,很长一段时间也未见其踪影,再也不曾踏足过栖霞院。
一开始见南王火急火燎宣来御医,那般关心他身体,怀疑顾长离会是争宠大威胁的南王娈宠因此俱都松了口气,虽说冷嘲热讽风言风语仍是不绝于耳,倒也没人像是第一天的那个红衣男子般上赶着过来让他打脸,使得顾长离的院子里清净不少。
对于这一点,他本人表示还是很满意的,饶是他并不怵那帮为了荣华或是其他甘居人下的男子,可一群大男人熏着香涂着粉,穿得花里胡哨地来他面前刷存在感这种事,看多了简直伤眼睛。
而最初顾长离担忧的“不受重视默默无闻的平民因为恶了南王而被活生生饿死在其后院”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并没有发生,已经做好接下来的日子暗戳戳摸去膳房觅食的他却是被好吃好喝地供了起来,除了活动的范围被紧紧拘在自己的院落中不得外出,算来倒是比原主先前起早贪黑摸爬滚打的日子优渥上不少。
当然,对于性格刚烈,宁折不屈的原身而言,这种类似于囚禁般的日子就算饮得琼浆玉液,吃得龙肝凤髓,住得琼楼玉宇,也定是不能叫他开颜的;然而现在他的躯壳里换了个来自现代的,被宠坏的大少爷住客——此等处境,反而合了他的胃口。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穿用度自有人替他打理,清闲无事便翻翻书——万幸的是,接受原主记忆的他总不是个睁眼瞎——了解这个世界的人文物理,风俗习惯,历史往事,再或者编个小故事,将些自己原来世界的通史传说吓唬吓唬几位每天来给他送饭的小丫鬟,换来几声娇嗔几丝媚眼,这穿越后的日子虽不是轰轰烈烈动人心弦,却也轻松写意,乐得自在,甚至那一贯单薄瘦削的身体都养出了一层肉来,不再是以往那副风吹就倒的清减模样。
当然,顾长离还不至于短视到被这富贵生活冲昏了头脑,此间乐,不思蜀去——他自然清楚其中的代价。
世间之事,有得则必有失,那南王既然盯上他的颜色,即使一时半会冷了心思不再过问,可要是哪一天他突发奇想兴之所至,届时后悔也是为时已晚。困居一隅之时,顾长离暗地里拾撮了不少用于逃跑的工具和一些日后生活的细软,然而这也并无多大用处。
作为这个国家权力巅峰上的一员,偌大的南王府精致奢靡,富丽堂皇,放眼望去恍若人间仙境,可是这仙境之中明岗暗哨却层层密布,水泄不通,不啻于世上最严密的牢笼,不通武功不晓地境的顾长离绞尽脑汁也没得出什么稳妥可行的逃离方法。
就在他为此大伤脑筋,苦思冥想之际,南王那厮却神出鬼没般的夤夜前来,在手握朱毫写着逃跑计划书的自己见了鬼一般的眼神中抛下一句——“本王明日出行狩猎,可愿同去?”——这样的问话。
出行=离开王府=看守减少=有机可乘
脑海里瞬间亮起一系列等式的顾长离并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的陷阱或是什么设计。
可惜情况既已糜烂至此,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手中底牌少之又少,却也只能于险处搏一份转机,拼拼造化。
不过他是当真没有料到——南王这货已经天怒人怨到了此般地步——车队方才出城不过几里地,便遇上上早就设好埋伏的刺杀队伍。
刀剑相撞,喊打喊杀,血肉飞溅,尸横遍野惨烈景观中,南王的护卫手持大刀策马杀入蒙面的黑衣人群之中,手起刀落便扬起一道绚烂的血光,斗大的人头滚落在地,血泉冲天。
顾长离方一从马车窗中探出头去便撞见这般骇人的一幕,顿时脸色惨白,肠胃之间一阵翻滚,忙不迭地收回视线深吸口气,这才按捺住欲呕的冲动。
与他此惊慌茫然不同的,星罗摆设着暖玉精雕而成的棋子的一方檀木棋盘另一端,李承桐缓缓叩下一颗黑子,位置精妙,锋芒毕露,原本纠缠的局势顿时倾斜,堪称一记妙手。
“看来这一局,是本王收下了。”
“啧——”
到了这个地步,还瞧不出这位传说中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废物王爷绝对另有机心的话,顾长离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了——他一早便觉得这个南王表现奇特似有违和之感,所以对方真正显出这一份伪装的时候也不显得如何惊讶。
“王爷莫要高兴得太早,棋方中盘,变数还多得很。”
他一边说道,一边也没忘了落下一子,不偏不倚,正好遏制那一片黑子的发展,局势再度陷入一片混沌。
“你……”
这一路下来,李承桐统共和顾长离下了三局棋,每一盘都是他自觉胜券在握的时候突遭翻盘,原本大盛的局势莫名其妙便被拖回原位,最后不明不白地败北,他又不是傻的,自然明白这是对方的棋力远胜于他,纯粹地在玩猫戏耗子的游戏罢了。
一时间他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新奇是因为这样被戏耍于他还是生平头一遭,而好笑,自然是因为此时对面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白棋,一副独孤求败不胜唏嘘的骄傲模样。
他方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间面色一变,腾地站起身其势如电地向车门外冲去,动作之大将整个棋盘都掀翻倒地,棋子咕噜噜地撒在马车厢的地板上。
一掌将驾驶着马车突出已经被卫队诛杀得差不多的刺客包围,径自朝着另一侧的悬崖口奔去的马车夫打落车辕,李承桐当即拉着缰绳想将马车停下,却不想屁股上插着匕首受了惊的马驹已经完全疯魔般不受控制,只知道一味地加速前冲。
直到耳畔响起一声“杀马!”的大吼,这才反应过来的他还未动手,忽觉身体一轻,似有飘然之感。
与身体上的反应截然不同的,他的心忽然变得很沉很沉,像是一块坚硬的千斤巨石般,直直地往下掉。
却是马车已经冲出悬崖,其势难当地不断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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