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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馆乃官驿,非寻常人等不得入内,以萧徽的身份更是人未至场已清。雨水滔滔而先,不显嘈杂反倒静得使人心惊,萧徽疑神疑鬼地看着再无动静的墙壁,金尚宫遂点了绿水道:“你去差个黄门将两旁探查清楚,省得惊扰了殿下。”
绿水依言起身,不久折返归来:“殿下安心吧,左右皆是置空已久的屋子,会馆馆主说大概是梁上走过的耗子或黄皮子,已经命人清理去了。”
“噫……”惊岚抖了抖袖子,晚来雨势渐大她将窗扉一一拉上挡住漏进来的水渍,“到底是偏乡野里的,偌大个的官馆里竟然还有那些个腌臜东西,怪渗人的。”
“更渗人的还有哩,”绿水见她害怕故意将话说得玄虚,恰好馆内送了饭菜来她前去张罗,一边布筷一边绘声绘色又神秘兮兮道,“没入宫前我听阿娘说过故事,久无人住的地方啊就容易生精怪。你看着全州,与京畿隔了一道靖关受不到天子之气的威震,这会馆常年也没几个人来往,久而久之啊”她朝着惊岚挤眉弄眼,“说不准啊就住了几个你看不见的东西。”
高空划过道冷冷的电光,照得屋内一片惨白,惊岚吓得尖叫一声跳了起来:“作死啊!快入夜说这些神神道道的!”她往萧徽那直躲,哀求道,“殿下快让人撕了她的嘴吧,平时那么老成的一个人出了宫就把不住嘴。我胆儿小,晚上要吓得睡不着的。”
绿水得意道:“既然你睡不着,今晚儿就由你守夜好了。”
出了宫人人都和放了风的鸟儿一样,金尚宫看着她们闹腾得有些过了板正着脸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也都是读过几本书的,在殿下面前胡诌些奇言怪谈成何体统!”
吓到惊岚的目的已达成,绿水哼着个小调儿与萧徽笑道:“嬷嬷说得是,奴婢说得都不能当真,当玩笑听听就罢了,殿下可莫要害怕。”
萧徽微微笑了笑。
伴着雨声用了晚膳,天色暗如浓墨横斜,时辰尚早就已和入夜一般。黄门们将灯挑起,裹了油纸的灯笼在风声雨声里东摇西晃扯出一片惨淡的光,惊岚对着黑魆魆的廊院吸了吸凉气赶紧将窗门一一合上,搓着手穿过纱橱来到内里:“这个点儿睡得太早,殿下是看书还是做女红打发打发时间?”
“我看什么都别做最好,”绿水斟了碗牛乳,“会馆的烛灯不够亮、烟气又大,怪熏眼的,我们陪殿下说说话好了。”
惊岚白了她一眼,悻悻拾了个凳子绕起线团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嬷嬷说了少在殿下跟前胡言乱语。”绿水一个劲地笑,笑得她心慌慌,便与靠在床沿乖乖喝牛乳的萧徽道,“殿下你说,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萧徽喝完牛乳接过巾栉一抹嘴,含含糊糊道:“应该有吧。”
惊岚刹那毛骨悚然,檐下灯笼撞得咚隆作响,风声刮过瓦砾凄厉得和鬼叫一样,她悄悄朝着萧徽挪了挪凳子:“殿下是见过吗?”
萧徽抿着嘴角冲她一笑:“差不多吧。”
她那一笑眉眼氤氲在烛火里有种古怪诡魅的动人,细细的糯米银牙泛着冷光。惊岚一口气提到嗓眼,绿水终于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惨白着脸怪叫了声满含哭腔道:“殿下你们怎么能合起伙来骗人呢!奴婢差点就当真了!”
她哽咽得委屈,萧徽一见人要哭了连忙安慰道:“都闻精怪惑人,大多生得国色天香,这雨夜里要真是有个妖娆妩媚的男妖精穿墙而入倒也算是桩香艳奇遇呀。”
惊岚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看着她又看看外间小声道:“殿下您这话可千万别被嬷嬷听见,您已经是嫁了人是太子妃了,”她嗫喏着,“不仅不能想别的男人,男妖精也不能奢想。”
“噔”极轻的响声,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许久绿水勉强挤出个笑容:“大概又是黄皮子跑过去了吧,好了好了,别在说有的没的了。殿下上次不是说要绣个荷包吗,奴婢挑了几股子线您瞧瞧可合意?”
惊岚兀自嘀咕着:“都说黄皮子是最容易成精的,惑起人来五迷三道的。”
三个姑娘凑在一头嘀嘀咕咕好一会,绿水看了眼时计:“殿下该睡了,明日还要赶路呢,今儿我替殿下守夜好了。”
萧徽看了眼巴巴的惊岚:“你要是害怕就去和金嬷嬷一起睡吧。”
惊岚苦兮兮地左右为难一番,道:“嬷嬷,也挺让人害怕的。”
萧徽叹气道:“罢了不为难你了,你们两一同去外间歇下,这会馆里外都有禁军,要是有事我也自会喊你们。”
惊岚千恩万谢地和绿水一并去了,萧徽躺在床上听着淅沥的雨声突然想起在去往洛阳途中歇在云城的那个夜晚。无论房间布局还是会馆格局都与云城的大不一样,可她莫名觉得十分相似。她有点儿心慌,不是怕妖物神怪,而是害怕那两次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那个怪人。到现在她都没发现他的身份,就和绿水口中的精怪一样,好似能穿墙入室,化烟乘雾而去。
无声地走到墙下,萧徽双手摊开贴在墙面上,从上到下仔细地摸索了一遍,没有机关。又轻轻地敲了敲,耳根合在墙上并无异响,她放下心来朝后退了两步,目光被左侧的画像吸引。那是副王母宴仙图,落款是吴道玄,但一看墨色用笔便知是个临摹之作,否则也不会出现在一方小小会馆中。萧徽将那群仙一一打量过,目光定格在王母身边执灯的仙娥身上。她知道,那个仙娥是专为王母送信的玄鸟所化,又有一说她是只青鸾鸟。萧徽之所以看她,是因为觉得那仙娥五官神态被描绘得焕然神发,用笔远比此图重中之重的西王母要用心许多,使人生出一种主次颠倒的违和感。
她踮起脚尖揭开画卷一角,顿了顿后猛然一挥,扬起的长卷后是空白坚硬的墙壁,她霍然松下一口气。大约多少受了些绿水的影响,一个人待着时难免敏感多疑。萧徽重新躺回了榻上,笼上床柜的灯,想了想又将那柄缠金匕首揣在怀中。冰冷的温度贴着她的心脏,好似无声的安慰,这才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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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夜,萧徽猛地睁开眼,第一反应按向怀中,匕首仍在,她悄然舒了口气。如瀑如注的雨水不知何时停止了,窗纸泛着微微银光,像是月破云开洒下朗朗清辉。草丛里有啾啾虫鸣,一声高亢过一声,衬得夜静人稀。
她嗅见一抹浓郁的水香味,潮湿冷冽,乘着钻入的凉风盘桓萦绕在半撩的帐中。床柜上的灯奄奄一息地跳跃了两下,最终湮灭于一袅冉冉升起的白烟,视线变得模糊而费力。她伸出右手想摸来火薪将灯重新点起,突然心跳蓦地停滞不动了,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两尺开外,一滴两滴,源源不断的水滴从他的发尖指尖落下,在地上摊成一片深色的水迹。
鬼,还是水鬼!她惊骇至极地看着平地冒出来的鬼影,不假思索地拔出匕首:“你是谁!”
她听见自己怒喝出声,虚张声势地中气十足。
水鬼朝前走了一步,拖拉起一步深深的脚印:“我是谁?”他的声音沙哑诡谲,掺着深深的寒意,“你不是期盼有个与你香艳夜遇的人吗?我就是。”
谁要和个从河里捞出来*的水鬼夜遇!萧徽脑中嗡得一声响,见他步步逼近,匕首直刺而去:“走开!”
鬼影如烟散去,萧徽发出声长而轻的噫叹,从惊悚的噩梦中醒来。矮柜上灯火如初,烧得不疾不徐,笼着暖而轻的光。挪开压在胸前的手,她抹了抹额头,刚才梦中竟是急出一身冷汗,抹到一半她的手僵住了。
寝里的菱窗不知何时霍然洞开,熟悉的水香味幽幽脉脉地浮来,檐下的烛火虚虚实实。她踟蹰了好久,见并没有什么异状发生慢慢从榻上滑了下来。快至窗前时她忽觉不妥,若是有人此刻埋伏于窗下,她去便会是临喉一刀……
面朝着黑洞洞的窗口她慢慢地往后退去,退了几步软薄的鞋底传来黏稠的湿意,冷意沿着脊背攀爬而起。她想走,手腕却被猛地攥住!张嘴呼喊的同时,一个还蜿蜒滑落水滴的手掌一丝缝隙都不留地捂住了她的嘴。
“害怕了?”背后那“人”的身量非常挺拔,几乎高出了她整整一个头,下颚重重地压在她发顶使她动弹不得,口吻轻佻而冷漠,“如此胆小还敢夜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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