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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固安反击战最先打响。四月二十四日,一直围困固安,围而不攻的南京统军使耶律颇德奉命发起进攻。
米信率大军撤离后,留了五千人马守住固安,他本想与曹彬会合之后先合并打下涿州再来解固安之围。没想到涿州咫尺天涯,固安更可望不可即了。已被围困一个多月的固安像一颗成熟的桃子被轻易拿下,主帅耶律颇德亲自抢先登上城头。收复固安的捷报令二次进驻驼罗口的御帐更加欢欣鼓舞,对南京大获全胜更加信心坚定。皇帝立即颁布对攻城有功人员的奖谕,并将消息传布涿州前线,岐沟关的将士们士气高涨得直追炎炎夏日的热浪。
曹彬大军已经半个月进退不得。固安失守的消息传来,更令营中军心骚动不安,但这种不安不再是雄州时的争先恐后急于立功,而是恐惧心惊风声鹤唳。痛苦踟蹰再三,并请得密旨,曹彬再次悄悄部署撤退。作为一员老于战阵的宿将,他知道这次撤退不比上次,是南京行动的彻底失败,是兵法最忌讳的进退失据。形势无比凶险,他要在这最险恶的狂涛之下力保大军不被吞没,他全力奋争的目标不是追求胜利而是再一次全军而退。
几天前曹彬就发出了第一道撤退的命令,但不是撤退军队,而是让朝廷任命的涿州刺史卢斌帅军队护送涿州百姓撤离出境。搬运百姓出境是赵光义的特有战略,早在第一次攻打北汉中途撤兵时他就如此办理过。既然占不了敌人的土地,抢走土地上的人口是同样胜利。不但因为百姓是赋税劳役之源,而且可以自我安慰说虽然没能攻城略地,但已将那里挖地三尺,什么都带了回来。当涿州失守时,卢斌就奉旨将城中的百姓驱赶到岐沟关,这时便押送着他们出岐沟关过狼牙口,进入宋国境内。这些百姓已经世世代代在涿州生活了最少上百年,他们的亲属家人很多都在南京道或更远的其他城市乡村,宋国皇帝为了满足一己的虚荣心,要解救他们脱离“虎口”,他们便如同牛羊一样被驱赶着背井离乡了。其中不乏有人一心向往宋朝的统治,但更多的人却是故土难离,一路上泣涕悲号伤心欲绝,。
五月一日这一天,朝阳初照的天空忽然浓云密布,电闪雷鸣。曹彬早就预感到契丹总攻一天天逼近,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时倾盆而下的大雨,仿佛预示着最后时刻终于来到。
曹彬下达了向后撤退的命令,想乘着大雨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溜掉。他老谋深算地布置了强大的阻击,指挥后撤步步为营。
耶律休哥蜷伏静待等的就是这一刻,一见宋军大营开始蠕动,他就断定敌人开始撤退,发出了全线进攻的命令。契丹骑兵裹挟着雷雨从长达六里的战线上像大鹏展翼般扑向曹营。契丹军此时的兵力将近八万,宋军超过十万,这是一场狮子和老虎之间的决战。狮子养精蓄锐同仇敌忾,老虎体宽力大但心里发虚。曹彬和他的一班久经沙场的部将们拼尽全力让部伍保持不乱,边战边退。天黑之前,宋军终于撤到了岐沟关。这时虽然战死了不少人马,丢盔弃甲,辎重尽失,但只伤及皮肉,宋军的筋骨还在。曹彬连夜指挥将士们在岐沟关外重新设置防线,他们用上所有的大车、砍光周围树木,甚至揭瓦拆房拉出屋架布成一道防御骑兵的鹿角。曹彬明知这道防线如同纸糊不堪一击,好在离界河已经不远,只要能迟滞追兵的铁骑,就能保得大军渡河。安排好之后,曹彬召来李继隆,命他负责断后,自己乘夜带着亲兵过河先行逃遁了。
第二天凌晨,乌云散去,朝霞初露,拒马河水波光潋滟。近十万宋军撤退到了拒马河边,将河滩宽阔的青草地变成地上的乌云。耶律休哥的大队人马踏破岐沟关的所谓的防线隆隆压来。听着身后的喊杀声,望着对岸的故乡热土,丧魂落魄的宋军顾不上排队过桥和等待渡船,争先恐后涌向岸边,上了桥的推挤成一团跌落河里,无数船只超载沉没,等不及的不管水深水浅扑嗵嗵跳进河中,不等契丹兵至就已经淹死无数。
李继隆奉了断后的命令,心里甜酸苦辣难以说清。既恨曹彬率先逃跑,把危险留给部下,也庆幸有此机会或许能在战败中立一场大功。凡逢战争惨败,主帅首当其冲,部将也都罪责难逃。那些只顾逃命的,就是活着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只有一种人能够虽败犹荣火中取栗,那就是能做到退而不溃,全军而还的。要是能挽狂澜于既倒,救下部分大军,更是会一战成名,为自己败中取胜。他下定决心,拼上一死,在此危难之中为朝廷立上一功,也显得李继隆并非是单靠裙带关系立足于这个世界之上。
李继隆立马河边山丘之上,召集部将们命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像这个逃法大家全都得死。全都给我回头杀敌,一部部次第过河。砍一颗贼首,我给计一大功,临阵逃脱的,我砍他的狗头!我就站在这里看着,最后一个过河!”
他和周围亲兵稳如泰山,指挥若定,稍稍稳住溃军,大队人马这才得以大部分逃过河去。直到看着大军基本渡完,李继隆和最后一部将士才且战且退。
过了拒马河,溃兵们又狂奔七十多里,来到另一条河--沙河边上。宋军的残兵败将人数还有数万,仍是铺天压地无边无际。
这沙河又叫南易水,就是荆轲悲歌所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中的那条河。它原本是古燕国边界。周世宗收复三州三关十七县,易州就是那三州之一。但其实志大才雄的柴荣只收复了易州的一半,他从西南杀向东北,打过易水,兵临拒马河南岸,没能过河就遇疾而返。于是拒马河成了中原王朝与契丹的界河,易水成了周、宋国内的内河。岐沟关又叫做东易州,它本是易州的一部分,仍然在契丹版图之内。所以很多史书说柴荣收复的是二州三关。这条河之所以叫做南易水,因为易水还有一条支流在岐沟关以北称为北易水。
这些都是史话。眼下的情形是:夕阳西斜晚霞如血,残兵败将们一天狂奔百里,没吃没喝,又饥又渴,眼见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都瘫软在河滩上。他们已经没有力气渡过沙河,便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河滩上做饭吃饭、包裹伤口、喘息休息。
急于去幽州城接掌大印的知幽州府事刘保勋父子也裹携在溃退大军之中。刘利涉好不容易给父亲找来一匹战马,一路护着老父挤过拒马河桥,又艰难竭蹶地奔到沙河岸边。刘保勋瘫坐在沙滩上,回头望着幽州方向,心想自己这个知府算是彻底当不上了,看看父子俩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两行浊泪流到腮边。
谁想到耶律休哥的追兵并没有打算将宋军礼送出境便罢手。率领大军杀过拒马河追了过来。拒马河南岸本来有守卫边防的军队,但是在契丹数万追兵面前一触即溃。
精疲力竭毫无戒备的宋军溃兵们哪里还禁得起这场突然进攻,一片散沙般涌向大沙河。除了一些身体强健气力尚存的能够夺路逃过河去,一多半都跌下岩岸摔死、相互踩踏而死、落在水中淹死,葬身在滔滔沙河之中。
刘利涉护着老父上马而逃,不料马蹄深深陷入河底泥淖之中。利涉低头用力去拔马腿,却因气力不支摔进河水之中,战马轰然而倒,他被压在马腹之下再也不能动弹。痛心疾首的刘保勋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甩下马背坠落水中,一股浪涛涌来,卷走了他和他的一腔悲哀。
宋军尸体堆积如山,河水为之一时断流。这条记载着千年诗篇的易水,又增添了惨烈悲壮的记忆。
驻兵沙河北岸,耶律休哥派人飞驰驼罗口,报告大捷,并请求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皇帝,”萧燕燕变得清瘦的面孔上浮出了久违的光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道:“耶律休哥实现了他的诺言,南京道全境恢复,侵略强盗全都被赶走了。休哥说军队士气高昂,都嚷嚷着要报仇雪恨,打到黄河去。皇帝认为应该怎么答复?”
“母后,朕想和耶律休哥他们一起打到黄河,让赵光义那条疯狗知道朕不是好欺负的。”
“韩辅政,你看呢?”
韩德让的脸又黑又瘦,但胡子仍刮得青里透红,他放松开一直紧紧握着的拳头,摸着下巴,欣慰笑道:
“欠债还钱,何况是血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山西五州都还在宋军手里,等道全境收复,老臣要和休哥一起出兵。”
“是啊,休哥打得收不住脚了,我也高兴得差点昏了头。还是辅政说得对。现在先要赶紧命耶律休哥去协助耶律斜轸收复山西。”萧燕燕爽朗说道。
“母后,说宋军已经全部从南京被赶走还不确切。”年轻的皇帝露出久违的顽皮笑容,指着手中的报告说:“在岐沟关城之中还有上万宋国民伕和少量守军呢。于越说他们紧闭城门,既不抵抗,也不投降。请示怎么办。”
宋军调用了数万民伕輓运粮草,大军撤退时正有上万人在契丹境中,慌乱中他们全都撤入岐沟关城。主力军队仓皇而逃,这些民伕被弃之不顾,他们惶惶不安,却不知刚刚逃过了一场劫难。
韩德让想着那些无助的宋国民伕如今既无粮食也没武器,像待宰的羔羊般拥挤在岐沟关中不禁心生怜悯,说道:
“太后,明天,五月三日就是太后生辰。大战之际无法庆贺,岐沟关大捷虽然是个好彩头,但死人太多了,阴气过重。太后,不如把他们放了吧。这些人都是被逼着服劳役的百姓,不是杀人的士兵,放了他们算是佛祖慈悲,也是为太后添寿。”
“好,就依你。皇帝,你说呢?好,那就回复耶律休哥,命他撤岐沟关之围,即刻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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