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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做了一个冗长无比的梦。
梦中,她尚是景德镇不谙世事的少女,做任何事都有爹爹撑着腰,生活虽清贫,却也有趣致。她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爹爹拉坯,他的指尖如风,未几,一尊梅瓶便在手中亭亭玉立。她笑着拍手称赞,却在爹爹准备刻下青花时拦住了他。她说,爹,这怎么能刻青花呢,应当雕上山石兰草才好看,若是旁边配上一只紫貂,便更有意思了。说罢,她真的执笔画了一幅,待完成后,盯着这梅瓶左看右看,总觉十分熟悉。她是在哪里见过呢?仔细一想,头便疼得像要裂开一般,眼前骤然有人抡起梅瓶向自己的额角砸来,她心脏一缩,便这样把自己给吓醒了……
朱见濂立在沈瓷的床边,本是想随意看看,却突然见她的手指在床单上刨了刨,眼睛在眼皮子底下转了两圈,当即激动起来,不管不顾抓住她的手,坐在床沿轻声道:“你醒啦?你醒了吗?你快醒醒啊……”
沈瓷刚从梦境中抽离出来,恍恍惚惚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在温柔唤她,慢慢睁开眼,现实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她醒来第一眼便看见小王爷握着她的手,幽深的眸子里满目关怀,他望着她,一秒没移开。她心想,原来我这还在做梦呢,不同于刚才,这是个好梦,可以接着做下去,于是她再度闭上眼,想要安心品尝这美妙的幻境,旁边的那人却急了:“唉唉,你别刚醒又睡啊,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
沈瓷愕然睁眼,滞了两秒,慢慢问道:“你说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她将目光转到朱见濂身上,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沈瓷觉得这梦境实在很有真实感,一时间分不清虚实,便问道:“你是谁啊?”
她其实想问他到底是真是假,可朱见濂理解错了,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完了,这姑娘脑子真被砸坏了,连人都不认得了。
他蹙起眉头看她,她细细长长的眉眼,小小润润的下颚,那曾经桃花瓣一样的嘴唇如今看起来干巴巴的,微张着,似在无声地渴求水分。他一面吩咐竹青把水端来,一面在心底琢磨着,她是为了他才把脑子砸坏的,这责任他得负,往后无论她有什么事,他都得替她担着。
谁知沈瓷接过水杯来咂摸了两口,神思也清醒了,她晃了晃脑袋,还觉得有点疼,开口道:“小王爷,我这是怎么了?”
朱见濂默了半晌,刚才还在思考怎么安顿这个缺了脑子的姑娘,现在只得哭笑不得:“姑娘,你还记得我是小王爷啊,你刚逗我玩呢?”
“啊?”
“罢了。”朱见濂松了一口气,好歹脑子没事,便不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她的脑门:“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不?”
她揉了揉脑袋,仔细回忆:“……有人冲过来,拿着我做的梅瓶砸了我。”
朱见濂摇摇头:“没人要砸你,你是救了我。那梅瓶本该到我头上的,若没有你,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我了,还指不定能不能醒过来。”
他慢慢说着,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这个时候的小王爷,没了平素那些不羁和较劲,整个人都似被一层温和的气息笼罩着。她看着他的脸,他浓黑的眉毛和眼睛,觉得自己这一下子挨得特别值得。她眼角弯弯,觉得心底充盈着喜悦满得快要冒出来,身体不自觉轻轻下滑,半张脸缩到被子里,遮住那情不自禁扬起的唇角。
然而,在这样的动作驱使下,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开始往一个不该有的方向发展,一个妄想、卑鄙、自不量力并且毫无结果的方向。
沈瓷一下子惊醒,她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需得知道孰轻孰重;她曾在景德镇留下过一个承诺,势必要回去完成父亲的梦想;她明晓风险,也懂得克制,为了既定的目标,就算心中盛满了喜悦,也只能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沉默良久后,沈瓷突然间笑了起来,她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坐起身,学着从前朱见濂的腔调,慢慢道:“小王爷,你以为我是自己想要救你吗?不,我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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