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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齿常之凝视着谷地中的敌人,就好像一尊石像,直到将一切都刻在脑海里。他才转身离开,在曲折的山路上走了至少一里半路,穿过荆棘、树枝和纠缠在一起的灌木,方才来到一棵大橡树下。庞大茂密的树冠足以遮挡雨水,数十个身着皮裘的汉子齐刷刷的站起身来,向黑齿常之躬身行礼。
“唐人将自己的营地放在谷地中央的石地上!”黑齿常之折断一根树枝,便在泥地上一边画一边讲解起来:“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不用站在烂泥地里过夜;第二,占据高地,四周的泥泞对于进攻者也是一个阻碍!但也有一个坏处——”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的部下:“石地是长条形的,所以唐人的营地也是长条形的,如果我们分成两路,同时攻击他们的两头,唐人就会以为他们被包围了,到了那个时候——”黑齿常之猛地挥了一下胳膊。
众人们交换了眼色,都从同伴的目光中看出兴奋,他们都是数代跟随黑齿常之家族的部曲,身经百战,很清楚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你实际有多强,而是看起来有多强,尤其是在夜里,白天怯懦者还可以依仗人数,但夜里唯一能倚靠的唯有自己。
王文佐躺在鹿皮上,浑身酸疼,虽然有马,但为了避免引来两侧山坡上百济弓手的毒矢,他不得不徒步行军,把自己隐藏在士兵的行列里。连绵的细雨把道路变得泥泞,每一步都不得不费尽力气才能把脚从泥泞中拔出,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来只装满热水的木桶,好好泡泡脚,来只烤的香喷喷的鸡,再来张干净的床,可现实中唯有柴捆、鹿皮和硬的足以磕掉牙的干饼。
“主人!”门帘被掀开,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桑丘什么事”
“袁飞想见您,他说有要紧事情要向您禀告!”
“要紧事情”王文佐下意识的握住了身旁的刀柄:“带他进来!”
“郎君!”袁飞屈膝跪下,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到王文佐面前:“这是刚刚在附近一个山坳的树上发现的!”
那是一块半透明的固体,约莫有大拇指大小,王文佐看了看,凑到鼻子旁闻了闻,用不确定的口气问道:“是松脂”
“对!”袁飞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就是松脂!”
“有多少”
“很多,很多树上都有被劈砍的痕迹,就是最近一天的事情!”
王文佐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夜袭肯定要放火,在雨夜里还有什么比沾满松脂的树枝更好的纵火物呢袁飞的发现只有一种可能,百济人已经追上来了,就潜伏在周围,随时可能发动进攻。
“你做的非常好,袁飞!比我对你的期望还要好!”王文佐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跪在地上那个男人的肩膀:“待到回到泗沘,我一定会向上头禀告你的功劳,兑现原先的承诺!”
柳安坐在火盆旁,正在烘烤手:“文佐,快坐下来烤烤身子,这鬼天气真的要命,又湿又冷!”
“您看!”王文佐把松香递给对方:“这是哨探在山上的松林里找到的,有很多,树上到处都是!”
“松香”柳安也顿时明白过来:“百济人追上来了要夜袭”
“嗯!只能是这个了!”柳安低声道:“不过人数应该不多,否则不可能这么快,也没法隐蔽的这么好!”
“传令下去,让各营夜里加强防备!”柳安将松香丢进火盆,高声下令道,旋即他对王文佐道:“时间紧迫,不多说了,文佐你也快点回去吧!”
夜色中的篝火,在下方的山谷中放光,犹如坠落的星星,实际上他们比星星更加明亮,而且不闪烁,有时舒展膨胀,有时搜索阴郁,否则黑齿常之此时的心绪。
大概有一里左右,黑齿常之居高临下,心中默默的估算,但黑夜里会遮挡树根、石块和陡壁。自己白天应该亲自走一趟的,他不禁暗自后悔,不过他很快就把后悔的情绪赶出心头,转过身低声道:“分成两队,一队我带头,另外一队由真由带队!”
一个矮瘦汉子走出行列,浓密的胡须和头发连在了一起,看不出年纪,但身材精瘦,举动间有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优雅,他是当地有名的猎手,有一双夜眼。
袭击者们行走在树影间,向下方的谷地走去,留下蜿蜒的轨迹。呼吸在漆黑的空气中结成霜雾,雨早就停了,一路上艰苦而又缓慢,因为稍不留意就会摔断膝盖,不过黑齿常之仿佛本能知道应该往何处落脚,后面的人踩在前人的脚印上,艰难前行。
雨早就停了,从盖马高原吹来的西北风穿过山谷,仿佛锋利的剃刀,直入骨髓。远处的山地不时传出山猫的嚎叫,那些善于隐藏的动物就好像山间缓缓流动的烟雾——无声、无息而又致命。
但愿我们能做的像那些山猫一样好!黑齿常之心中暗忖,他握紧腰间的刀柄,死死的盯着远处的火光。问题是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呢
大约四十分钟后,黑齿常之停下脚步,此时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敌人篝火发出的昏暗黄光了,为了避免被风吹熄,哨兵将火堆放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旁边有一根竖起的木桩,从黑齿常之的角度,还能够看到半边身体,看样子应该是在火堆旁打盹的哨兵。他吐出一口长气,看来敌人已经觉得自己安全了,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还是三个人应该不会更多了!”黑齿常之稍一思忖,指了指身后的一名部下,又指了指自己,双手画了个圆,再指了指石头后的火堆,部下会意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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