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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程亦风厉声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任何人德行有亏,殿下都不能容忍,世上岂有能为皇上、为殿下办事之人?譬之如饮茶的杯子,在殿下没看到的时候,或许有灰尘飘落杯中,也可能有虫豸从杯子上爬过,殿下是否因为不确定这杯子到底干净与否,就永远不喝茶?照此计较,世上还有什么殿下可做之事?殿下不如寻一处无人的荒岛,凡事亲力亲为,再不用担心被人蒙骗!”
“大胆!”竣熙暴怒,“程亦风,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他逼上前一步,众人连忙跪下。程亦风也跪倒,但是依旧不卑不亢道:“臣说的是实话。殿下打造金匣子,不就是想人说实话么?”
“你——”竣熙怒不可遏,抬脚欲踹,却被元酆帝喝止:“孽障,你闹够了没有?程大人的话哪一句说错了你?你自己认人不清,还刚愎自用。你看看你前后宠信的人——袁哲霖,差点儿逼宫造反;张至美,用假银票企图掏空国库。放着满朝忠心耿耿的臣子你不去信,偏偏要信这两个非我族类的外邦蛮夷。自己载了跟头,又怪罪于他人——这是一国太子该做的事么?”
这几句话句句切中要害。除了白少群和程亦风之外,其余大臣都有些吃惊,不意元酆帝竟如此清醒。而竣熙多年来和父亲不和,对于父亲的训斥,不管其对错,首先的反应就是愤怒和不服。过去他还存着畏惧之心,经历了疾风堂和芒种节两次变故,他颇有些豁出去的架势,大声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我没做什么太子该做的事,难道你就做了皇上该做的事?”
“殿下——”众大臣无不骇异,仿佛是自己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言一般,纷纷叩头请罪。
但元酆帝反而没了怒容,好像一瞬间,滚烫的铁水炼成了寒光闪闪的宝剑,“呵呵”笑了两声,有如夜枭。他伸手让太监再把拂尘递给他,甩了甩道:“没错,朕是个昏君。朕二十几年做的就是昏君的本分——修道、炼丹、选妃。不过你好像曾经信誓旦旦要革除积弊,富国强兵。那可就真奇怪了——朕是个昏君,自然要去宠信佞臣,好比那三清天师,闹得宫里宫外鸡犬不宁。但你呢?你一个胸怀大志,想要中兴楚国的明主,怎么也去任用好像袁哲霖那样的奸臣?就算那是你一时之失,古往今来的明君,也有犯错的时候。不过,人家犯了错,痛定思痛,继续去寻求贤能为民谋福——你呢?自暴自弃,将朝政全都丢给臣子们。若这样,也好。你干脆学朕,做个无为而治的逍遥天子,放手任由臣子们去做。你偏偏又不肯,今天怀疑张三,明天怀疑李四——你到底要如何?朕今天要你说个明白!你要学朕做昏君,就把一切政务交给两殿六部,从此,不要对政务横加干涉。你要做明君,就老老实实地向各位辅政大臣请教,什么‘世上无可信之人’的话,永远不可再提——你说,你选哪一样?”
竣熙显然是被元酆帝骂愣了,死死抱着他的金匣子。他身边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在颤抖。
“万岁息怒。”大臣们纷纷求情。
“朕不怒。”元酆帝道,“你们也不必都跪在这里了。不是还要去处理假官票的事情吗?你们快去吧。太子愿意站在这里,就让他站。朕也要去打坐了!”说着,让太监扶着自己,回到了殿内,关上大门,不再理会众人。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劝慰竣熙,可是谁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于是都在乾清宫的场子上僵持着。眼看着,夕阳就快要沉到宫墙后去了。
这时,忽然听到“咣”的一声,是金匣子掉在了地上。太监慌忙要去捡,却听竣熙喝到:“不要捡,拿去丢了。”
“殿下?”太监不敢轻易行事,小心地查看竣熙的神色。少年的脸上有中奇异的冷光,在斜阳里显得变幻不定。“扔掉!”他再次命令,“有程大人他们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的大臣,我还要这金匣子做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赞誉之词。太监更加不敢扔了,偷眼看程亦风等人,希望他们帮忙解围。岂料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被竣熙看在眼中,冷笑道:“是了,他们不仅忠心耿耿,还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尤其程大人,是我楚国的中流砥柱。有他们在,竟连我这个太子也不需要了——狗奴才,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认他们做你的主子好了!”说着,一脚踢在太监的腰里。这可怜人儿就骨碌碌滚到诸位大学士那边去了。
“殿下!”众人都惊慌。竣熙此话,等于是骂他们谋反。于是哗啦啦又跪倒在地。
但竣熙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大步朝乾清宫外走。半路,忽然又停下了,道:“程亦风,你训斥我,倒训斥得头头是道。不错,我曾经当你是良师益友,我也想过,若是世上有一位德行无亏之人,大概就是你。不过既然你说,我看不见的时候,茶杯有可能被虫豸爬过,我想,你也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吧?”
“臣是一介凡夫俗子,身上的短处只怕数也数不清。”程亦风回答,“但是臣自问事君至忠,这一点,问心无愧。”
“哼!”竣熙嗤笑一声,“果真?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忠诚。”
“不仅是臣,”程亦风道,“这里每一位都是殿下忠实的臣仆。为江山稳固、国家强盛,我等都尽心竭力。”
“尽心竭力!”众大臣跟着表态。
“说的好听!”竣熙道,“我就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忠诚——若是你们果然都是忠臣,我就——”似乎是一时想不出什么条件来。程亦风接口道:“若殿下能确定臣等都是忠诚之辈,臣恳请殿下重新担任监国之职。”
“好!”竣熙道,“就重新担任监国之职。不过你们不可能都是忠臣——我看你们当中连一个忠臣都没有。怎么样,程亦风,我和你打赌,只要你们中间有一个是忠臣,我就重新担任监国之职。要我听从辅政大臣的意见,我也一样照办。”
这算什么赌局?大臣们面面相觑,竣熙根本摆明了不相信任何人,到时候他不肯出面监国,岂不是间接宣布整个崇文殿都是奸臣?那他们岂不都得丢乌纱、丢脑袋?再说了,要如何证明一个人是忠臣呢?万一竣熙来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整个崇文殿岂不都要自裁?大家没一个敢回答的,把眼看着程亦风,希望他千万不要接下太子这个荒唐的赌局。
不料,程亦风却挺身道:“臣和太子赌一回也无妨,却不知太子要臣等如何证明自己的忠心?”
“这个嘛……”竣熙蹙眉想了想,“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就这次户部假官票的事件。只要你们没有一个是万山行的同谋,就算你们都是忠臣。”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都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中有人急着花掉手上的官票,但是他们全都不认识张至美,就连万山行,也是假官票事件发生之后才听说的。于是大家纷纷表态道:“臣等和万山行绝无半点关系。”
“别急着说!”竣熙道,“等着案子结了再看究竟。疾风堂彻查文武百官的时候,你们都忘记了么?被苍蝇爬过的杯子,总会留下些痕迹的!”说完,怪笑一声,走出乾清宫。
诸位大学士早已经跪得膝盖生疼,此时才敢稍加按摩,又相携回崇文殿去。
大家心中对于元酆帝的疾言厉色难免好奇,但更多的是对竣熙的不满与失望。而这些抱怨谁敢宣之于口?无非长吁短叹而已。又有人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同僚,勉强笑道:“好在我等都不是贪赃枉法之徒,这次万山行的假银票案,和我等毫无关系。只盼太子能信守诺言,重新振奋。”
“便是为了太子,我等也要早日了结万山行的案子。”白少群道,“不过,程大人,那个张至美满口和你乱攀关系,你可要当心。”
“张至美认识程大人?”旁人都紧张起来。
“白大人不也说他是乱攀关系么?”程亦风道,“在下方才在乾清宫业已言明,此人曾贿赂于我,但所有礼品都被我退了回去。就连在我家摔破的,我也照价赔偿给他。清者自清,我不怕獬豸殿来调查。”
白少群笑了笑:“白某当然知道大人公正廉洁。只不过贼人狡猾万分,而太子如今又……对我等不甚信任。我想,各位同僚都要多加小心。”
“是。”众人纷纷点头,“我等自当谨言慎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我真要去发飙修改论文了……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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