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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无叶点足飘退,倏忽落于六七尺外,杆尖又至,仍是照准咽喉。两人一进一退,始终维持两丈之遥,若有第三者旁观,不免以为是画片平移,未见双方屈腿摆臂,一霎眼便挪了位置。
青衫女郎数扎落空,一抖杆尾,奇硬的白蜡杆顿时摇如竹枪,唰唰圈晃,打得雪白衣影在林间翻飞似蝶舞,伴随笃笃扎响,树干不住爆出木屑,留下杯口大的洞来。
冰无叶没法分神开口,瞧着像卖艺常见的梨花枪路数,在这种硬度、速度下变得极其致命,被扫到恐将失去行动能力。因想“好好说话”的一霎迟疑,被逼着以身法对上女郎的迅辣手法,胜负的天平正急遽倾斜中。
(原来“秀才遇到兵”是这种感觉。)这片空地本是他精心挑选,万一动起手来,于己有利之处——不想动武不代表不会动武——此一优势却被对方利用,造成了眼下的困局。
丈二的白蜡长杆,差不多是这个范围内挥洒自如的极限,若在交手之初便退入林间,白蜡杆也只能打打树玩了。莫非……对方连他的犹豫也计算在内?
细致的绸缪,与赝盔女郎不听人话的鲁莽十分扞格,她使硬杆如柳条的筋力也令冰无叶称奇。都说“外门无捷径”,运使器械能无视物性到这种地步,实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爆碎的木屑掩去月华,也可能是忽来一片云翳所致,但白蜡杆总能准确无误追着咽喉,冰无叶越避越险,有几次还是贴着颔颊闪过的。看来对方连瞄准何物的心思都与他莫名一致。
便有捷径,被毁去的功体也不能在十年间尽复旧观,冰无叶只能做到“模拟巅峰期近七成的内息输出”,维持的时限则变得极其严苛。不能再拖下去了,男子心想,须在届临门槛前,停止这场无意义的拼搏。
在青衫女郎看来,水豕那厮明显力不从心,却妄想利用夜色及木屑遮掩垂死挣扎,浑没发现她其实是追着羽羊盔的金属钝芒,始终打向面具下方两寸处。
她为此留了一手,见水豕袍袖掀转间又让过一击,如前度般收杆再出,这回却屈抬双臂,蜂腰拧弹,白蜡长杆贴着甩荡而起的乳侧倏然一标,身随杆动,速度和攻击的半径猛然飙升,迅雷不及掩耳地击中了羽羊盔!
但她瞄的明明是咽喉——几乎在同时,两股集中至极、宛若钉锥的巨力撞上头盔护面,依稀见得乌影一闪,她本能缩肩,只没往暗器处想,谁知压力瞬间透盔而入,直欲贯穿!
砰砰两声重物落地,尘沙飘散,草木屑缓缓沉降,云间之月再度露头,赫见白衣男子长发逆风,在月下露出一张难以言诠的盛世美颜,而青衫女郎衣袂猎猎,粗浓挺拔的刀眉间有道小小擦伤,较之男子的阴柔,她的俏丽更显英风飒烈,切齿咬牙的表情也是。
两人较原先所在又各退数尺,背倚林树,分置空地两头,无论女郎的身法枪法再快,这都不是一击能至的范畴,而对白衣男子手里拈着的飞匕,却是绝佳的出手距离。
(这厮……使的是暗器!)美男子向来是她心头好,但这种比女人还要靓丽、身形偏又高大颀长的兔儿爷太恶心了,女郎瞧着便来气,何况他还杀了媚世丫头,更加不可饶恕。装着力不从心使暗器,卑鄙、无耻……去他妈阴阳怪气的死屁精!
冰无叶蹙着眉,视线停在女郎身前地面,裂成两爿的头盔残骸上。
羽羊盔内有诸多机关,冰无叶试图拆解未果,连这双应无用夸过的巧手都奈之无何,可见高明。无觇孔而可视物,不受外界昏暗影响的独特采光,能将男女嗓音都同一化的竹簧……这些还不是最巧妙的。
一旦受外力击打,超过某个程度——冰无叶认为是足以扭曲结构伤及着盔者,又或防护层被破——整片后盔便会自行弹开,避免变形的头盔直接杀死戴盔之人。
此设计之巧,匠艺之高,已逾冰无叶所知,而他摆脱女郎缠战,恰恰是利用了这点:以盔顶的羊颅吻部硬受一击,触动机簧,趁着盔杆一滞点足后跃,同时掷出飞匕阻断追击,果然一举脱出战圈。
冰无叶无意伤人,瞄准的同样是赝盔的羊颅骨,岂料连番闪避虚耗太甚,无法完全掩去掷匕的风切,女郎或因本能闪避,反而被射中护面。落在她身前的赝盔脸部牢牢插着两柄小匕,透甲足有两寸,若非后盔及时弹开,以女郎仰避不及,绝不是擦伤而已。
但赝品怎会有这个机关的设置?
青衫女郎杏眼桃腮、身段惹火,与胡媚世全无相像处,更近于和她情意甚笃的鹿韭丹。清冷的贵公子眉目一动,喃喃道:“你是梁燕贞!无乘庵前的那个……却又是谁?”
此姝正是货真价实的“辵兔”梁燕贞。
她本无意理会召羊令,岂料怜清浅接获线报,说在东溪镇觅得晚楼暗号,怜姑娘只瞥一眼便解开了字谜,不真以为是媚世所留。既是请君入瓮的陷阱,岂能不顺藤摸瓜,乘机反杀他一把?这才定下以小姐为饵,在最后一处号记所在的枯树附近决战的计策。
梁燕贞对水豕并不特别反感,起码比起羽羊神和竹虎,这厮还让人顺眼得多,虽与羽羊神一鼻孔出气,但她直觉这人说不定比她或竹虎都痛恨羽羊神,而怜姑娘也难得地同意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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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是水豕带走了媚世?”她问怜姑娘。
“媚世在我们到达前便失去踪影,只有当时在庄园里的人才能办到;事后无人从火场逃出,可初步排除是外人所为。九渊使者一度昏迷,除非全体合谋,否则无法藏起媚世,而之后也无人返回火场,同已死在庄园里的非降界中人一样,没有这样做的意义。”
“……那嫌疑犯就只剩三羊了罢?”梁燕贞抱臂沉吟。
怜清浅微笑道:“竹虎肤浅无智,不会为一名女子大费周章,肯定不是他。羽羊神难以预料,的确不能排除其嫌疑,但他今晚需要‘辵兔神’前往无乘庵,玩这手拆自己的台,看不出有什么用意,留下假暗号的必是水豕。”
(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无乘庵前的那个是谁”?)难不成,是怜姑娘去了无乘庵?
正自茫然,一身紫衣脸戴轻纱、纤细若精灵的女郎自树影间现身,吓了梁燕贞一跳——怜姑娘是不轻易出现在人前的,这是十年来她们养成的默契,就连粗枝大叶的梁燕贞也明白,此举非为怜姑娘,是怜姑娘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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