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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壶里剩下的酒泼向自己的胸口,所有人都微微战栗,仿佛那冰冷的酒浆是倾入了他们的胸膛,和热血混在一起,辣得要烧起来。
古贺有武把酒壶在桌上重重地一顿,冷傲地笑了,“胸上开了个口子也不错,酒都能倒进去,我这颗心就这么在酒里泡出来,死了都不知道痛。”
所有人都沉默了,古贺有武的笑声里,总社的特使进藤义马似乎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而显然以进藤君在社里的名声,也是一个不甘于认输的人。都是曾经在战场上见过腥风血雨的东海武士,如果你不愿退我不能退,也就只有把刀拔出来了。
“听!有人在外面!”古贺有武忽地神色一凛,做出倾听的样子。
原本已经绷紧的情绪这一惊之下爆开了,所有男人都在同一瞬间有了动作,有人是俯身贴地倾听,有人是猫一样无声地接近门口,更多的人半坐起身,扣紧了刀柄,几种形制诡异的火器不知从何处滑入主人手中,满屋都是金属的鸣响。武井直助抓住衣襟茫然四顾,杉山辉元则拍了拍他的肩膀,端坐不动。
“哈哈哈哈哈!”古贺有武忽地又大笑起来,指着那些如出鞘之刀的男人们,“玩笑玩笑,这是什么地方?可是汉城最贵的风月场抱月楼,朝鲜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我们这些杀手会来贵人们玩女人的地方密会吧?只不过,此刻在汉城的是本社全部的精锐,大家都在这里,如果真的被朝鲜人知道了,派兵来攻,虽说不大可能全军覆灭,也是相当危险的吧?”
他转向进藤义马,“虽说托进藤君的慷慨,好不容易来这种地方享受,不过是不是有点考虑不周?朝鲜人现在提到日本。可是没有不恨得咬牙切齿的啊。”
听到古贺有武的话,一些武士全都变了脸色。
他们这些人都是“玄洋社”在朝鲜的分支机构“天佑侠团”的成员,在朝鲜日久,对朝鲜的情况很是了解。当然知道古贺有武并非是在危言耸听。
朝鲜长期是乾国的属国,制度和文化都仿效乾国。9064年,朝鲜国王李升去世,由于没有子嗣,便以他弟弟之子李熙入承大统。李熙年方十二。不谙世事,由他的父亲以大院君(相当于摄政王)的身份摄政。大院君思想极端守旧,不但顽固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坚决不与外人通商,还屡次杀害前来朝鲜传教的外国传教士,一度引发西方列强以军舰进逼朝鲜海岸,只是因为此时西方列强对朝鲜的状况还不明了,以及顾及宗主国乾国的反应,而没有直接入侵。
十年之后,李熙长大亲政。权力逐渐转移到其妻闵妃手中。闵妃较为开明,主张仿效乾国的洋务运动,进行改革。而大院君贪恋权位、刚愎自用,反对削弱他权力的任何政治改革,结果朝鲜高层分裂为大院君集团和闵妃集团,两派之间明争暗斗,矛盾逐渐深化。
同乾国一样,朝鲜也面临着西方列强的巨大压力,尤其是日本和俄国,对朝鲜的觊觎已非一日。而日本国势蒸蒸日上。竟然在维新数年之后便对乾国苔湾动兵,虽被挫败,但其表现的已令朝鲜王室和大臣中一些人刮目相看,更多的人则对日本将来可能将侵略目光转向朝鲜而忧惧不已。
朝鲜是乾国最重要的属国。乾国担心西方列强并吞朝鲜对其龙兴之地的东北构成威胁。时任直隶总督的李绍泉重施“以夷制夷”的故伎,致函朝鲜国王李熙,传授机宜:“用以毒攻毒、以敌制敌之策,乘机次第与泰西(欧洲)各国立约,借以牵制日本。”
顽固保守的朝鲜君臣起初不愿意这么做,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李绍泉的“劝导”。在9080年6月的朝鲜国王御前会议上通过了“开化自强”的方针,并在乾国政府的帮助下,相继同美、英、德、法等西方列强签订了通商条约。而日本也乘隙而入,同朝鲜签订了新的通商条约,朝鲜的大门从此洞开,成为列强角逐的舞台。
事实上,掌握朝鲜国政的闵妃集团采取的对外开放和对内改革的措施只是其维持权力、打击反对派的手段,他们醉生梦死,并不想为了朝鲜的未来而实行真正的改革,而对外开放也是在外国的胁迫下仓促而成,并不是平等、自主的开放。闵妃集团不愿牺牲既得利益,而且变本加厉地剥削人民,所以其“改革”的深度和广度相当有限,不但没有使朝鲜达到富国强兵的效果,反而使朝鲜普通民众的生活更加痛苦,阶级矛盾空前尖锐。
由于长期的闭关自守导致对外事务一窍不通,使得日本开始从各方面渗透和侵略朝鲜。而闵妃集团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大力排斥异己,从中央到地方任人唯亲,扶植亲信。闵妃集团的骨干人物闵谦镐、闵台镐、李最应(兴寅君)等人都窃弄权柄、贪污腐化,地方官吏更是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官场既如此,朝鲜王室自然是腐败堕落。其时朝鲜宫廷“每夜曲宴淫戏,倡优、巫祝、工瞽歌吹媟嫚,殿庭灯烛如昼,达曙不休”。闵妃生下王世子李拓后,欣喜若狂,竟要遍祭金刚山一万二千峰,各峰施以米一石、布一匹、钱千文。在这种情况下,朝鲜社会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大院君企图趁机夺权。9081年,大院君的亲信安骥泳密谋废除国王李熙,另立李载先(大院君庶长子)为王,但事泄失败,李载先被赐死,安骥泳等人被凌迟处斩。然而闵妃集团并未因此有所收敛,依旧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以致出现了“府库仓廪枵然空虚,百官之颁禄难继,军兵之放料多阙”的状况。到了今年,朝鲜国库空虚,军队已经连续13个月没有领到军饷。
此时,包藏祸心的日本也开始了对朝鲜的蚕食。日本商人利用日朝通商条约的漏洞大肆在朝鲜廉价掠夺粮食,导致朝鲜赖以生存的必需品不断流出,本来就贫困不堪的朝鲜人民因而雪上加霜,大大加深了朝鲜的社会危机。日本还积极在朝鲜物色代理人。逐步展开对朝鲜的渗透,朝鲜人的反日情绪不断滋长,“语到倭边,咬牙欲杀之。小民尤甚”。9079年6月,日本驻朝鲜公使花房义质进入汉城时,一路遭到民众投石袭击,狼狈不堪。9080年3月,日本大仓组职员儿玉朝次郎、三菱公司职员大渊吉成和东本愿寺的和尚莲元宪诚无视日朝通商条约的规定。擅自到朝鲜通商口岸元山港以外的安边府游历,结果遭到朝鲜百姓二三百人的袭击,儿玉和大渊遭重伤,莲元则当场身亡。甚至于“岭湖山谷之间,有大伙匪类,蜂屯蚁聚,横行里闾,持兵纵火,上纳钱木,白昼抢夺富村饶户。传檄征索,称曰举义而伐倭,哗然指逆而为忠”。可以说,整个朝鲜社会从上到下,都弥漫着极度仇日的情绪。
如果朝鲜军民得知有他们这么一伙日本人在这个被视为奢靡淫逸的地方开会密谋危害朝鲜的事,会发生什么事,用脚趾头想也会知道。
“哥哥!”古贺有武对面那个一直看着自己手的男人压低了声音,一边使眼色一边摆手,示意他不要再紧逼了。以进藤义马在玄洋社的地位,得罪他有什么后患谁也说不准。古贺有武几个得力的手下警惕地看着进藤义马的脸色。其余的人也面露不安之色。
一个咳嗽声打破了死寂,也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杉山辉元俯身向武井直助,“我的杯子给了古贺君喝酒,我有点渴。能喝你的杯子么?反正我们师生多年,你也知道我从不在烟花之地混迹,不会叫你染上什么病的。”
众目睽睽之下,武井直助拿起自己的杯子递给杉山辉元,杉山辉元喝了口水,仿佛真的解了干渴那样舒了口气。微笑起来。等到所有人都意识到杉山辉元真的只是喝口水的时候,他们才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已经微微松开,屋里回荡着杉山辉元自然的笑声。杉山辉元摸出烟袋,慢悠悠地填上烟草,武井直助也很自然地擦着火镰给他点上,师生两个旁若无人。
“你抽的什么烟?”进藤义马忽然问道。
“乾国云南山里产的烟叶,没有名字,不过味道比日本产的烤烟好得多。”杉山辉元舔了舔嘴唇。
“可惜我不抽烟,否则也试试了。”进藤义马转向古贺有武,“你刚才说得对,所以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一起开会,之后我的命令会单独送达给你们。从现在开始,汉城里只有我发令,你们做事。社长的手令就是这么说的,再清楚不过,违抗的人,社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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