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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先笑容更甚,拊掌称善,山继祖眉目低垂,视若无睹。
山继祖听闻元气之危已经冰消瓦解,紧紧提起的一颗心便放回了肚里,此时便有闲情逸致陪这神秘莫测的伯先吹风赏景。伯先舒目四望,忽然开口道:“老夫追截一样灵物,数千里不曾失了踪迹,到了此地,丈尺之间竟走脱了它!”
山继祖闻言,叹道:“以大人神鬼莫测之能,尚且无策,况且我等碌碌之辈。”
“老夫也不指望尔等能找见,只是此物有灵,兴许还有几分古怪脾气,说不得你部福缘深厚,便可觅及。”
山继祖不敢答话,唯唯称是。
说话间,便见山鲁抱着瓦釜已上到了半山腰。伯先返身踏上祭坛,对山继祖道:“老夫在此看他浴溺却不雅观,你且替我看着,务要让他淋个通透,免得落些什么后患。”举足欲行,忽又想起一事,恍然道:“对了,此番田猎做得忒不利落,颇遗了些手尾,老夫估计,不出三日当有一波兽潮从此逃窜,你须好生计较。”
山继祖正自无奈,猛听得兽潮二字,心下顿时大骇。抬头看时,却哪里还有伯先身影,苦笑之余,只得向着那方空中揖手以全礼节。
东天欲曙,一轮红日半隐半露于群山之间。
北方数千里之外一处虚空中,忽然云气涌动,现出伯先凭虚御风的身姿来,观其仪态,悠悠然鲲鹏也似。如此疾行少时,他忽然闷哼一声,一个踉跄便向下栽去。电光火石之间连舒广袖,排沓出沛然劲气,这才稳住下坠的身形,鸿羽一般凝定空中。伯先脸上隐现汗渍,惊疑四顾,口中喃喃道:“适才怎地心刀绞,如噬骨血?难道…”一念及此,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足下猛一顿空,风卷残云般望北疾飞。
晨起时分,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彻烈山全寨,族人便知族长有事情要商议,部落中以勇略见闻的汉子们,不论远近,皆放下手中活计向族长石屋赶来。
屋外传来一声雷吼,却是山熊最先到了,这厮昨晚被折磨得够呛,用童子尿浇过之后,一身高热退去不少,勉强能够承受。此时见他袒露上身,只叉一条七分短裤,顶着一颗早晨刚剃的光头,浑身皮肤都是红彤彤的,便似初生太阳的色泽。他苏醒过后就在部落里四处乱窜,嘴里像吃了烙铁一样不住嘶嚎,惹得整个部落的人怒目而视。
不多时人到齐了,皆在石屋中铺的兽皮上屈膝围坐,只山熊体热难耐,不克久坐,一个人站在墙边背贴石壁蹭凉。山继祖也不管他,言简意赅地把兽潮的事与众人说了。
山鲁耷拉着脑袋挤在人丛中,族长昨晚与他两兄弟约定,既然危机已弭,未免引起骚乱,便不与族人透漏元气动乱的消息。别的不提,只一条兽潮将临的消息,就足以引起极大的恐慌。
群峰之末以南是广袤无垠的大荒原,荒原之上繁衍着众多妖族的边缘族裔,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只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奇异种族。且不提那些近似于捕风捉影的奇异种族是否存在,烈山部族祖祖辈辈都曾遭受过,来自大荒原北部边缘的妖兽的侵袭。这些妖兽通常是不耐湿热的杂生兽类,弱小而原始,大多只懂进食与交配,在妖族所有族裔之中乃是垫底的存在。大荒原虽然广阔,却不会扩张,然而妖族群落却无时无刻不在膨胀,它们不敢向南深入大荒原深处,唯一的出路便在北方。
因此,约摸以十年为周期,大荒原上的妖族群落便会以兽潮的形式爆一次。那些实力低微,在族中无立足之地的妖兽,就会被族中王裔驱逐向北逃窜,去冲击看起来相对薄弱的人族南疆。
群峰之末是人族南疆的屏障,世居于此的山民是最悍勇的战士。只要不是大荒野深处的妖族来犯,根本无法撼动深深扎根于群山之间的山民们。
以人族百来年的自然寿命而言,在座诸位中不乏经历过数次兽潮的勇士。骤闻此消息,尽皆以为自己听岔了。
其中一位气度森严的长者乃是山鲁山熊两兄弟的长辈,唤作山虎,族人尊称一声虎爷,他回头瞪了一眼山熊,低声喝道:“小畜生学甚老鸦叫,还不噤声!”山熊嗓子燥得直冒烟,一直在旁边轻声哼哼,闻言便如被捏了脖子的小鸡儿,干张着嘴,却不出声音。他吐了吐舌头,暗呼倒霉,在心头嘀咕道:“俺老熊已如此命苦,却又哪里惹了这位大爷!”
虎爷向山继祖颔致意,“祖哥儿,俺如果没记错,上次兽潮才过了五年有余,如今却又唱的哪一出?”其余众人尽皆称是。
山继祖看一眼山鲁,山鲁会意,向众人抱拳道:“诸位叔伯兄长,听小侄慢慢说来。昨晚夜半,有我族高人过境,将兽潮来袭的消息知会我等。”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山继祖轻咳一声,道:“我观那前辈行止高妙,气度非凡,当是落神峰来人,其言理应非虚。”
“落神峰!”话音刚落,有人顿时失声,仿佛屁股上被戳了一记。
“我没有听错吧?”
“真是那个落神峰!”
“族长大人也不是个耍弄人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透着难以置信之意。
屋中众人无论长幼,一时都失了镇静。也无怪他们失态,落神峰对于南疆千余部落,亿万黎庶而言便是至为神圣的所在,它是南疆之主落神氏姜族的传统领地。姜族乃是人族五大王裔之一,而五大王裔则是高居所有部族之上的巨擘。
人道誓盟之初,人类向北迁徙逃亡,五大王裔以其强大实力,领袖诸部每每挫败妖族的追击。等到扎下根来,在最初的数千年间,妖族兵锋不时来犯,五大王裔率领部民浴血奋战,屡退犯境妖军。彼时王裔族中英杰辈出,前仆后继,人人效死,不仅得以守成,更是一寸一寸地将土地从妖族铁蹄之下夺来。
落神氏姜族即使在诸王之中也是令人畏服的存在,昔年人类逃亡之时,该族毅然挑起断后大任,之后更是选择了直面妖国王庭的南疆作为领地,率领数千甘愿为人族戍守门户的部族在此定居。
山继祖一言不,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山虎乃是与山继祖平辈的族中名宿,于族长之下声望最隆,心性气魄皆是上乘,此时却也不无怨怪,“既有姜族贵胄经过,你怎地不唤我等一起谒见,若是失礼恶了贵人,平白地让人小觑了我烈山。”
山鲁忙道:“那位高人来去匆匆,只在祖坛逗留少时便自遁去,小子与族长大人也是适逢其会,大是侥幸。”
此时无人再怀疑落神氏的高人曾经来过烈山了。山民心性淳厚,表现得如此殷切的缘故,也非是要攀仰南疆之主的势力,只是单纯地为没能一睹高人风采以及尽到地主之谊而遗憾。
山继祖身为族长,也是土生土长的烈山山民,毕竟对这种心态大是了然,当下与众人就防御兽潮做了布置。烈山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兽潮,应对措施早有成法。只是此次兽潮来得蹊跷,无人敢心存侥幸,是以拿出了顶格方略,以生死存亡态势视之。
不多时众人议毕,大家都是稳健的汉子,也不闲话,各去忙碌,山虎待众人都出了石屋,在内闭了木,皱巴巴的脸上忧色难掩。
“祖哥儿,俺比你小不得几岁,然而修为却不如远甚,侥幸活了这把寿数,这几天整日整日的心潮难抑,昨晚更是异梦连连,早晨醒来形体虚脱。圣人说,凡事皆可循其兆,这次兽潮,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山继祖扯山虎在一侧坐定,手上哒哒地磕着烟斗,那烟斗形制朴素,杆件是细竹炮制,烟窝色白泛黄,隐是某种兽类趾骨,便连那烟嘴,也只是曜石打磨穿孔而成。
“虎子你这却是什么话,我等老朽,不知怎地恶了先人,迟迟不来召唤,殄活了这般岁数,若还不思调养心性奉养祖灵,成天耗费神思妄自揣测,以愚顽蒙昧真我,正是不智之极!”
山虎一张老脸透着十足黢黑,被教训一通,倒也看不出红来,大抵是人老成精,火气不同以往。山继祖心知其拳拳之意,也不苛责过甚,“昨晚我曾沟通祖灵,祖灵祥和静谧,并无异状,想来此番并无破寨夷族之险。”
山虎闻言神色稍安,便问起山熊异状。原来天未亮时这厮便在屋外吵嚷,老爷子两眼惺忪,披衣出门不由分说使木杖先打一通,抽的他嗷嗷怪叫,这时才睁眼看他,但见一身彤红,也是咋舌不已,只是观他气血丰隆远寻常,并无疾病之象,这才并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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