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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风怔怔的,半晌才明白公孙天成的用意:“也就是说,公孙先生要皇上扮昏君,冤枉赵大人、臧兄和我,让举国上下的人都觉得将不该打倒的人打倒了。然后又故意让康王府和旧党胡作非为,引发民怨。待寻着机会,就将这些奸臣一网打尽。接着,再重新推行新法?”
“正是如此。”符雅道,“公孙先生对皇上说:‘世上的君子有三种,一种硬着颈项,宁可自己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捍卫大义。这一种成了烈士。另一种为了持守心中的理想,不肯和俗世同流合污,一旦大事不成,就挂冠而去,隐居山林著书立说。这一种成了隐士。第三种遇到恶人当道,既不会拂袖而去,也不会玉碎瓦全,不惧身败名裂,不怕千夫所指,哪怕忍辱偷生,也要完成心中所愿之事。也许他们不会青史留名,也许他们被人称为小人、懦夫,但是自己却是问心无愧的。’”
“千夫所指……问心无愧……”程亦风玩味着,“和这第三种人相比,前两种岂不是成了沽名钓誉的匹夫?”
符雅抿嘴一笑:“怎么,大人是在心里掂量,自己属于哪一种么?盖棺定论的事情,何必这么早去考虑?哪怕此刻是第一、二种,也许日后成了第三种呢?”
“小姐快莫要打趣在下了。”程亦风道,“公孙先生说着话,应该是劝皇上为了铲除康王府一党,暂时背负昏君的罪名吧?”
符雅笑笑:“自然是这个意思。不过,比喻却不怎么恰当呢——世上的君子有三种,世上的明君怎么可能也有对应的三种?皇帝做了烈士,岂不是亡国了?做了隐士,那还不是丢下江山社稷的昏君?只有那第三种,才是真正的明君吧。”
“所以其实也只有那第三种,才是真正的君子。”程亦风叹道,“我未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用心良苦。我却一直在心里怀疑埋怨他老人家。我实在愧为人臣!”说着,面向皇宫的方向,深深一礼。
符雅道:“皇上的确用了不少心思。他担心公孙先生会被康王府加害,第二天就提早将他送往平崖了。”
“康王府不会起疑心吗?”程亦风问。
“康亲王老奸巨猾,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上当。”符雅道,“所以他没有立即行动。不过,眼下的形势,他非得站出来不可。他已经挑起了旧党对新法的攻击,仿佛一个壮士蓄积了全身的力量,要将一堵墙打穿。谁料手碰了上去,才发现那根本就是棉花。但他这一拳却已经收不住了。不管后面是荆棘还是烈火,只能忍受。”
程亦风垂头沉吟:“公孙先生企盼旧党闹出个烂摊子来,好让我复起。只希望老百姓不要遭受太大的灾难。新法才刚刚实施一年,就被废止,将来要重新推行,谈何容易!”
“公孙先生如何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呢?”符雅道,“新法推行一年,几乎只是在京畿试点,推行到其他地区的,少之又少,日后要重新实施,京畿地方已然有了基础,而外省各地,只要从头做起就好,并没有什么损失。”
“倒也是。”程亦风点头,顿了顿,又道:“那么太子呢?太子只怕不肯袖手旁观吧?”
“当然不肯。”符雅道,“不过,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要他专心读书,不要再以自己的一知半解来插手政务。况且,他就要和凤凰儿完婚了。少年人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暂时就会忘记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吧?”
“哦?那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程亦风微笑,忽又道:“皇上不上朝,太子不监国,那谁来处理政务?”
“大人问得真可笑。”符雅道,“皇上不上朝已经好多年,太子监国也不过是近一两年的事,国家朝廷可没有立刻垮了呢!况且,今时今日,大人不是应该希望朝廷赶快出点儿什么大问题,这样可以加速康王府一党的灭亡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程亦风道,“如果康亲王一党能富国强兵中兴楚国,就算我程某人一辈子在揽江做县令,又有何妨?”
“倒也没错,反正大人不是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吗?”符雅道,“大人几时启程去揽江?”
“既然今日已经下了圣旨,只怕两三天之内吧。”程亦风道,“届时……不知有没有机会向小姐辞行?”
——届时,你愿不愿跟我一起?他想问,但实在出不了口。
“何必辞行呢?”符雅踱到空荡荡的书架前,“我相信大人很快就会回到京城来的。也许那时候,我又会来向大人借书……”
“啊,自然欢迎。”程亦风说,心里却难免有一丝失望。
“大人,”符雅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书架的边缘,背对着程亦风,幽幽道,“我不追随大人去揽江,大人会不会怪我?”
“怎……怎么会呢!”程亦风连忙道,“程某被谪贬,前途迷茫,岂能拖累小姐?”
“我岂是怕拖累的人?”符雅道,“再说,我拖累大人还少么?只不过是,我……我在坤宁宫还有未完之事。”
就是说,她的心结还未完全解开。程亦风想,每个人都有他的难处,岂能为了自己的快乐去勉强别人。“小姐请安心留在坤宁宫照顾皇后娘娘吧。”他道,“程某人便在揽江好好当县令,或者机缘巧合,能搜集几本有趣的书,日后借给小姐看看。”
符雅垂着头:“谢谢大人。”
程亦风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后脑:“借几本书这点儿小事,何足挂齿呢!小姐谢我,可就见外了。”
“我不是为了书。”符雅依然背对着他,“大人知道的……我做了……做了这样任性的事……”她沉默了片刻:“其实奉先殿失火那夜,皇上问我,如果大人被革职发配,我要不要跟着大人去。我没来得及回答——其实也没来得及想,奉先殿就失火了。”
“咦,皇上那时就已经预感到我程某人要被谪贬他乡么?”程亦风故作轻松,缓和气氛,“可真有先见之明。”
但符雅的语气还是那样幽幽的,好像静夜的流水,没有浪花,没有波光:“那以后我总想起这件事来。我不断问我自己。可是找不到答案。我知道,大人正面对风刀霜剑,需要有人替你分忧解难。而我抚心自问,现在还不能全心全意陪在大人的身侧……我不能替大人解忧,还要让大人为我担忧……大人却不怪我……大人还愿意等我……我……我实在……”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程亦风不禁觉得心中盐涩地疼痛,忍不住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小姐,你我相识,若由当年樾军压境算起,也有十几年了。也许是造化弄人,我们都等了十几年,才又见面。这么长的岁月都等了,再多等一段日子又如何呢?我程某人今日握住了小姐的手,这一世也不再放开。小姐要我等,多久,我也等下去。”
“嘻!”符雅不由破涕为笑,“乱发誓,不怕遭雷劈么?你不放开我的手,怎么去揽江当县令?你是要抗旨不从,还是要挟持坤宁宫女官?”
程亦风脸一红,连忙松开了她:“我只是……只是……”
“总之我要谢谢大人。”符雅微笑,又偏着头想了想,道:“大人刚才那一番话,更胜千金。我也赠大人几句话吧。”说着,就着书案上尚未被收拾起来的笔墨,提笔写道:
“凡事有定期,万务有定时。生有时兮,死有时。哭有时兮,笑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神造万物兮,各按其时。成其美好兮,不吝所赐。吾心平安兮,静待吾时。”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爆料:
昨天半夜写完这一章的时候,符雅追随程亦风去了揽江。但是当时懒得检查错别字,就没更新。今天重读,越想越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于是,程亦风又没娶到老婆~~~~(我就是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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